数日之后,刘琦在黄叙、彭绮的护卫下,来到五溪蛮营寨之中。
沙沐尘忙将他迎入主寨中叙话。
二人将蛮族婚礼的程序和习俗商议完毕,却见寨门从外面打开,一位中年美妇搀扶着一位拄杖老妪慢慢走了进来。
沙沐尘见了那老妪,慌忙起身让到一边,躬身行礼,恭敬万分。
刘琦见那老妪不知多大年纪,脸上、拄杖的手上满是深深的皱纹。
她头上、身上、脚上都是青蓝色的头巾、布衣、麻鞋,浑身上下一尘不染。
受前世习惯的影响,他连忙站起身,走到老妪身侧,与那美妇一起搀扶着老妪向主位缓步走去。
沙沐尘见了大惊失色,刚要出言阻止,却见那老妪面色和善,皱纹舒展,似是对刘琦颇为认可。
他只得将那阻止刘琦的话咽了下去,又低头侍立如旧。
“这老太太是沙沐尘的奶奶吗?看这状态也可能是他太奶奶吧。”刘琦心道。
刘琦眼尖,他通过沙沐尘的举止,猜到这老妪在蛮民中的地位定然非同一般,但却猜不到这老妪的真实身份!
大巫出行,蛮众退避!
别说上前搀扶,就是抬头去看也是不敢。
刘氏扶她,是因为她对蛮族贡献甚大,为大巫认可。
若是男子,哪怕沙沐尘贵为族长也只能垂目躬身,侍立一旁!
此大巫,非五溪蛮一族之大巫,而是九黎、三苗,荆蛮等西南诸蛮共同的大巫!是始祖女娲一脉相承的大巫!
不过是诸族争利,战乱不休,违背了娲祖创立百族的初衷,大巫亦是无奈,只得从其良善者护之。
昔年王莽篡汉,天下大乱。
五溪蛮的先祖因不愿从贼造反而触怒西南诸蛮。
生死存亡之际,得大巫指引,举族搬迁到武陵山中,才得以保全并逐渐发展壮大。
“巫”字会意,上横为天,下横为地,之间为人。
巫者,即是两人中间那一竖,是为千灾百难的人族撑起一片天地者也!
而这些,刘琦自是不知。
当他扶阿婆坐下时,因心中好奇又看了阿婆一眼。
只见那阿婆满面沧桑,如沟壑般纵横交错的皱纹昭示她绝不止百岁!
然而,令刘琦惊讶的是,阿婆那双眼睛却如婴儿般清澈!
蓦的,刘琦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动了,似是有一股洪荒巨力慑住了他的心魂!
他心中大惊,余光却看到那阿婆正在对他上下打量。
那双清泉般澄澈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他的心底,他顿觉自己的一切在阿婆的眼中无所遁藏——包括他的前世今生!
阿婆看罢,面露笑容,手指旁边坐席对刘琦和蔼说道:“贵客请坐。”
刘琦顿觉如沐春风,刚才的紧张、害怕一扫而空,心中涌起春日般的温暖。
他不自觉地向阿婆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坐于阿婆身侧。
而此时,沙沐尘仍在下首躬身侍立,刘氏仍侍立在阿婆身侧。
阿婆又转目看向刘氏,对她说道:“你也坐。”
刘氏轻施一礼,坐在阿婆另一侧。
只有可怜的老沙,站在一边无人理会,连头也不敢抬……
阿婆抬头向上望了望,又转目看向刘琦,对他说道:“娲祖万年传承,至我而绝,此乃天数。既有贵客跨世而来,解我中土数百年厄运,我亦无憾。”
刘琦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又隐约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他现在也知道这位阿婆恐怕不是凡人,说不定她老人家与把他从两千年后搞过来的人相互认识。
“不消数年,我自随娲祖而去,中土交于你手,我也放心。”
说到此处,阿婆转目向寨门望去,似是心意相通,寨门自开。
一位少女盈盈而入,似花丛中的彩蝶儿,似山林中的百灵,又似那清晨小池中含露的小荷……
刘琦都看傻了,饶是他两世为人,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轻灵、纯真、无瑕的少女!
她就如夜空中的明月,又似春风中的新芽儿!
他仿佛见到了天地间最最美好的样子!
什么闭月羞花,什么沉鱼落雁,什么国色天香,什么冰清玉洁……
与此少女相较,尽是些俗物而已!
见了那少女,刘琦只觉得天也不冷了,心也平静了,仿佛心灵得到了升华!
只见那少女跪坐在阿婆身前,头枕于阿婆膝上,双目含泪,都是不舍。
阿婆慈爱地看着这少女,抬起满是皱纹的手臂,轻轻抚摸她背上的长发,良久无言。
刘琦为之动容。
许久之后,阿婆一边轻抚着少女的脊背,一边对刘琦说道:“米儿是我一手带大,怎奈我道天数已尽,自我之后天下无巫,我便将她许配于你吧。你,我信得过。”
“不会吧!”
刘琦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此刻,他心中大起波澜,原来那米儿姑娘乃是五溪蛮族的圣女!
他只觉得自己就如那采花折柳的浊物一般,怎能玷污这天地间最美好的事物?
他不由地对自己生出一股恨意:我怎么能……
“贵客不必如此。”
阿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他心中又如春风轻拂,那股恨意也随风飘散。
“你为解我中土大厄而来,米儿能服侍于你,也是她的福分。
“她虽未得我大巫传承,却也有许多过人之处,是你助力,你日后自知。”
刘琦唯唯,不敢多言。
“因是婚配,必得长辈之命,我已让她认沙沐尘夫妇为父母,此事你也应知晓。”
“是,是!”刘琦说道。
“既无异议,你们今晚上就完婚吧!”
“是,是!”刘琦唯唯。
阿婆说完,在刘氏、米儿的搀扶下慢慢起身,缓缓走出大帐。
刘琦与沙沐尘恭恭敬敬送出大寨。
良久之后,二人不约而同地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大冬天的,虽然不如北方寒冷,却也不至于此,然而……
“要不,我陪少主到寨中走走吧?”半晌之后,沙沐尘提议。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