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稀这位父亲,直到第三天都没能见到女儿现身家宴时,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在这个家中,哪怕是尚未成年的孩子们,包括他的儿子楚玄明在内,在用餐时也都必须低着头认真吃饭。
于是,楚稀抬起了头,向妻子卓成凤询问:“韵之去哪儿了?”
然而,卓成凤的回答却是如此冷淡:“走了。”
“走了!?”楚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仿佛这只是一个玩笑。
他追问道:“她能去哪儿?”
卓成凤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不知道。”
接着,她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过来人的冷静:“昨天她就走了,你现在才发现?”
“我……”楚稀一时语塞。
而卓成凤早已超越了楚稀此刻那种想要歇斯底里发泄情绪的阶段。
毕竟,昨天她已经经历过了这样的情绪波动。
她甚至对自己的女儿使出了死缠烂打的手段。
她跪下苦苦哀求,泪水不断流淌:“韵之!妈妈不能没有你啊!”
“你可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亲骨肉啊!你怎么能够背叛我呢!?”起初,卓成凤还试图用情感来打动女儿,但一切都是徒劳。
但楚韵之脸上冰凉。
“你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坐在地上哀哭的卓成凤突然察觉到,自从楚韵之被陆子野医治好后,整个人都变得不太对劲。
她不仅频繁外出打探关于陆子野的消息,甚至做出了令卓成凤难以置信的举动——一向乖巧温顺的楚韵之竟然背叛了自己的家族!
\"我没有!\"楚韵之不想将自己内心觉醒的正义感简单地归咎于\"中邪\",于是她下意识地为自己辩解道。
\"那你为何会变成这样?\"卓成凤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你从小就是个乖孩子啊!八岁起便跟着母亲学习女红,尽管你身为女子,但家里还是特意请来先生教你读书写字、琴棋书画......一直以来都是那么听话懂事,理应像我一样,以嫁入豪门望族、成为贤妻良母为荣才对啊。\"
\"......母亲。\"楚韵之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她问道:“母亲你真觉得父亲这样获得的财富是有出息的行为吗?”
卓成凤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傻子。
“难道不是吗?”她的反问和肯定更是让楚韵之吃惊不已,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卓成凤站起身来,紧紧地拽住了楚韵之的衣角。她的声音带着愤怒与激动:“你以为你身上穿的是什么!?那可是那些农民们一年的辛勤劳作成果啊!不,甚至可以说是两年的心血!”
接着,卓成凤伸出手指着楚韵之手上戴着的镯子,继续说道:“你以为你这戴的是什么普通饰品!?告诉你,就算是农家的女儿被卖掉,也未必能得到这么一条镯子!”
她的语气越发严厉,目光如炬:“没错,这只镯子的价值相当于一条人命!”
楚韵之听着这些话,眼神开始变得恍惚,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
她试图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我之前……”
然而,她的声音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卓成凤打断了她的话,怒声质问:“你和我们一同享受着财富,没有在饥荒年代饿死,那个时候你怎么没有觉醒这种正义感呢?现在看到外面那些人能够吃饱饭,有了些底气,敢于直视你了,你就心里不平衡了?你这样的正义感,究竟要展现给谁看!?”面对卓成凤的斥责,楚韵之感到无比的愧疚和自责。
她意识到自己曾经的行为可能带来了怎样的影响,而现在,她必须面对这个现实。
她之前又不是不知道。
但是她为什么现在才觉醒内心的不安,为什么?
因为她真的这么做了。
现在就算是走出楚家的大门也不会被饿死了,毕竟外面下雨了,粮食很快就会有新的收成了。
难道说之前是她强烈的求生欲望让她的大脑自动保护,避免去思考这件事情吗?不,其实纯粹只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而已。
卓成凤的那一番话,简直就是在直接点醒她。
她楚韵之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正义的仙女,而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伪君子,跟她那个自私自利的娘亲毫无二致,都是些卑鄙无耻的小人罢了。
楚韵之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咬出血来。
“我……”楚韵之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开始动手撕扯自己身上那件漂亮的衣裳,同时卸下自己佩戴的首饰。
“没错!我之前是个小人,是伪君子!但是我现在不想当一辈子的小人了!”
出现在陆子野面前的大小姐身着一袭素净白衣,没有任何装饰物点缀其身。
因此,最初的时候,并没有人留意到人群之中竟然有这么一位大小姐的存在。卓成凤万万没有料到,即便如此,仍然无法改变自己女儿那颗坚硬如铁的心。
她情绪失控,突然间朝着屋内的梁柱猛力撞去。
这一击直接导致她头部受伤,鲜血直流......“母亲!!”
“母亲,您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啊!?”
卓成凤放出狠话说:“如果你胆敢离开,我就在此地自尽!”
楚韵之感到困惑不解。“为什么......要这样啊?”
她实在难以理解。
很多时候,并非孩子需要母亲,反而是母亲离不开孩子。某些父母对子女的依赖程度超出了他们自身的想象,而这种依赖有时会以控制欲的形式展现出来。
“我也想问问你!你为何非要离去!”卓成凤再度歇斯底里地高声质问。
楚韵之其实自己也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她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炽热的火焰在燃烧着,仿佛要将整个人都吞噬掉一般。而在那团火焰之中,一颗心脏正在疯狂地跳动着。
“我也想知道……”楚韵之喃喃自语道,眼神中充满了迷茫和困惑。
“等我知道了答案,我一定回来告诉您……再跟您赔罪的!”
卓成凤紧紧地抓住了楚韵之的手臂,指甲深深地陷入了她的皮肉之中。
剧烈的疼痛让楚韵之几乎要哭出来,但她还是强忍着泪水,试图挣脱卓成凤的束缚。
“母亲!放开……求您了。”
楚韵之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她不明白为什么卓成凤要这样对待自己。
卓成凤却不肯松手,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哀伤,哀求道:“你走了……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为什么!?”楚韵之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卓成凤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个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因为你根本不是楚稀的女儿。”
听到这个答案,楚韵之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卓成凤话中的含义。
她呆呆地望着卓成凤,眼中满是震惊和疑惑。
“这……这怎么可能?”许久之后,楚韵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道。
“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呢!”
卓成凤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讲述起了一段隐藏多年的往事……
……当年我赌错了,我以为你父亲会出人头地,但是成亲三年他默默无闻,所以……我……我当时真的很恨啊!恨你父亲的不争气!也恨我自己的有眼无珠!”
楚韵之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母亲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所以你用这种方式来报复父亲的吗?”楚韵之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是的。”卓成凤低下头,不敢看楚韵之的眼睛。
楚韵之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捅了一刀,她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那我的父亲到底是谁?”她追问道。
“我不知道……”卓成凤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卖给了怡红楼一天……”
楚韵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真相。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好陌生,好可怕。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转身夺门而去。
“哈哈哈哈!”身后传来卓成凤的大笑声,那笑声充满了绝望和癫狂。
楚韵之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卓成凤坐在地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楚韵之心如刀绞,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变成这样。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她心碎的地方。
而留下的卓成凤,此时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笑自己的愚蠢,笑自己的执念,也笑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这件事儿一直被她深深地埋藏在心底长达十几年之久,当年知晓此事的人,在楚稀变得富有后,几乎都被她灭口了。
实际上,楚韵之才是最终的证据。
当她把这一切都说出来时,竟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畅快感,如果陆子野这个现代人在场的话,也许会告诉她,这就是所谓的破窗效应吧。
而且看着楚韵之成功逃走了,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羡慕之情。
不仅如此,还有更多的解脱感涌上心头。
就在这一瞬间,她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感居然比不上她内心的自私自利。大概是因为楚韵之所面临的已经不再是生死攸关的危险了吧。
她微微一笑,心想如果楚韵之能够就这样带着这个秘密永远消失不见,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儿。
卓成凤找人为自己包扎好了伤口。
这些天来,她一直将头发竖起扎成一个髻贴在额头头皮处,成功地掩盖住了额头上的伤痕,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她受了伤。
只有这天楚稀发现楚韵之不在了的夜晚,月光如银洒落在大地上,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层神秘而宁静的氛围之中。
然而,这个夜晚对于楚稀来说却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娘?你的额头怎么了?”年幼的楚玄明用纯真的目光注视着母亲,关切地问道。
他那稚嫩的声音仿佛能穿透黑夜,传递出对母亲的深深担忧。
卓成凤听着儿子的问候,心中涌起一股无尽的欣慰。
她轻轻抚摸着楚玄明的头发,温柔地回答道:“娘为了留下你姐姐,撞破了头。”
楚稀听到这句话后,顿时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愕:“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接着,她又质问道:“你为什么不说楚韵之离开了!?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卓成凤似乎早已料到楚稀会有这样的反应,她微微一笑,巧妙地将愧疚感转移到了楚稀身上。
“因为你看起来也不是很关心她。”
卓成凤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剑,刺痛了楚稀的内心。
楚稀不禁感到一阵愤怒涌上心头,反驳道:“我不关心她?我为了她可是开了仓!”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委屈和不满。
卓成凤并没有被楚稀的反驳所动摇,她依然用慈爱的目光凝视着楚玄明,轻声说道:“只要我们小玄明不离开娘亲就好啦。”
这句话如同春风般温暖着楚玄明的心灵,让他感受到了母爱的深沉与无私。
在这一刻,他紧紧依偎在母亲身旁,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温馨时光。
然而下一刻。
“砰!”随着一声巨响,楚稀愤怒地掀翻了桌子。
“简直是胡闹!这些混账东西!”他怒不可遏地吼道。
紧接着,楚稀迅速命令家丁们赶紧去找寻。
楚稀心急如焚地指挥着一切,他的声音充满了急切和威严。
然而,正当家丁们准备出发时,一个声音传来:“老爷……不用去找了。”
“是啊,老爷……”另一个人附和道。
楚稀猛地转身,瞪着说话的人,怒吼道:“为什么!?快说!”
这时,又有一人走上前来,语气沉重地说道:“今日大小姐把自己卖给了陆子野当丫鬟的事儿已经传遍了整个城镇。”
“没错。”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楚稀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什么!?怎么会这样?”
一旁的卓成凤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楚韵之的消息,她试图保持镇定。
可是,当她抚摸着楚玄明头顶的时候,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小男孩似乎察觉到了母亲的异常,抬起头来,天真地问道:“娘?你怎么了?”
卓成凤咬了咬牙,强忍着内心的悲痛和愤怒,骂道:“这个混账东西!”然而,她并没有像楚稀那样冲动地冲出去找陆子野质问,而是默默地转过身,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
她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
小男孩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和担忧。
陆子野的院子里。
楚韵穿来的这件衣服从远处看像是一袭素雅的长裙,但若是仔细瞧,就会发现它其实更像一件里衣。
不过,由于楚韵之家境富裕,连里衣都是用上等的绣花纹样布料制成的,所以旁人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若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她此刻简直就是穿着内衣在四处溜达。
因此,她急需陆子野为她准备一身合适的新衣。
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陆子野拿出来的竟然是……“这围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不下厨也要一直围着它吗?”楚韵之面露疑惑地问道。
“当然!”陆子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那这头饰……是为了不让碎发落在饭菜里吗?可是它也搂不住我的碎发啊。”
“你别管带着就是了。”
陆子野有几分不耐烦。
“可是……”楚韵之不安地拽着自己的裙边,心下有些慌乱。
这套衣服是陆子野亲自带她去布坊定制的,原本陆子野想要做成黑白配色,但老板的一句话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当时,老板看着陆子野挑选的布料,疑惑地问道:“这是要做孝服啊?”
陆子野一听,顿时兴奋起来:“校服?你也懂校服?你也懂 JK 制服?”
老板愣住了,显然没有明白陆子野的意思,他摇了摇头,解释道:“啊?我是说……孝服,守孝的衣服……”然后,他看向了一直低着头的楚韵之,关切地问:“是小姑娘家里出事儿了吗?”
听到这里,楚韵之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陆小神仙这还是在记恨自己来自楚家的事儿,羞辱自己吗?
而陆子野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可能不太合适。
他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沉思片刻后说道:“那还是做蓝白的吧!”
接着,他又补充道:“做条蓝色的裙子,白色的围裙!”
似乎是怕老板不理解,陆子野特意强调:“要带花边的。”他用手指比划着,示意老板一定要加上漂亮的花边儿。
陆子野随手拽了条布来演示,他把布按照相等的距离给折起来,说:“就这样!”
“这样倒是不难……”老板犹豫了一下后继续说道,“不过我们这里的绣娘到时候可能没做过这种样式的东西啊!”陆子野听到这话后,只是随意地挥挥手道:“别管那么多,你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还有那条头饰,记得也要弄成这种花边形状哦。”
说完之后,陆子野还用手比划出了一个波浪形来。
老板看着陆子野的手势,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之色,然后问道:“那……这个头饰要怎么戴上去呢?总不能直接套在头上吧?”
陆子野笑了笑,回答道:“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啦,只要在两边给我留两条绳子就可以了。”
老板听了之后,稍微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嗯......这样也行吧。”
于是乎,在陆子野的坚持下,老板只能不断地做出妥协。
老板看着站在陆子野旁边娇俏的小姑娘来说,只能说……
可能这就是有钱人的快乐吧。
陆子野多付了不少钱。
这让他很快就收到了自己给楚韵之定制的新衣服来。
楚韵之还以为陆子野是要故意为难自己,甚至宽慰自己,自己现在所有受到的屈辱都是自己践踏其他人血肉应得的。
她紧紧咬着牙关,闭上眼睛,动作生硬地将衣服穿上身。
陆子野本想保持原汁原味,直接给她找一条短裙,但深思熟虑后觉得不妥,毕竟现在所处的时代不同,于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最终他挑选的仍是一条长裙——浅蓝色、水色调的裙子,外层搭配一件白色花边围裙,袖口同样带有精致的花边装饰。
以楚韵之的审美标准评判,这样的穿着并不难看,甚至看不出有任何羞辱人的意图。
然而,整体造型却透露出一种怪异感:明明看似适合劳作,可实际上似乎又有些不便之处。
陆子野对这身穿搭显然颇为满意,他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二话不说,拉起楚韵之便往外走。
楚韵之满心疑惑,忍不住开口问道:“还要去哪里啊?”
面对她满肚子的问号,陆子野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只顾带着她继续前行。
陆子野带她去的是胭脂首饰铺子。
楚韵之想起了自己走之前卸下来的所有首饰,还有母亲的那句话。
她的一个镯子,可以买下一条人命。
“……不要了吧。”
楚韵之停住了。
“谁给你买首饰,我找人给你梳头。”
楚韵之不明白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问道:“我的发髻有什么问题吗?”
陆子野哼了一声了:“问题可大了!”
楚韵之觉得陆子野是不满自己还梳着个少女发髻?
“给她把头发拆了,拆成两个麻花辫子,然后把这个给她绑在头上。”
梳头娘子接到了陆子野递过来的水色花边发带。
“小神仙这辫子那是还没长大的小丫头才梳的……楚……您侍女这个年纪不太合适了吧?”
“让你梳就梳,别那么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