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伦敦。
那是她的16岁,是她……拼尽全力,终于逃离养父母的那一年。
那一年,她本以为自己会自此开启崭新的篇章,却在心口卸下一块石头后,骤然被压抑在心底的浪潮淹没。
那是她抑郁发作最严重的一次,也是那次她确诊双相情感障碍。
但也是在这一年,她开始接受心理治疗,并跟着洛星洲的爷爷学医。
很久没有回首过的往事,在近日似乎接踵而来要闯入她的生活。
陆婉凝看着顾乾锦,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你是,当初那个小男孩?”
当初她偶尔会跟在师父身后当助手。
那时候她见过不少患者,现在能够想起顾乾锦,全靠她过人的记忆力和当初留下的丁点印象。
印象里,那是个喜欢穿白衬衫的男孩,病历上说他13岁,但他看起来要更小一些。
医生护士都说他经常发呆,也不跟人搭话,但他当时是因烧伤入院,这里并不是精神科,他们也只是觉得他性格内敛。
只有陆婉凝大概突然联想到自己,于是多对他倾注了几分关注。
但她其实也并未和他主动说话,只在师父督促她吃饭时随口抗议般反驳了一句:
“师父,你每次劝我吃饭的时候,都像是在哄小孩。”
“可我现在已经不需要长高高了,我只比6号病房的男生大三岁,却比他高两个头……”
那时候,即便是面对较为亲近的人,她也远没有如今活泼。
说话时,声音总是闷闷的,而无处倾泻的情绪,最后都被她用叉子戳进了牛排里。
这话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到了顾乾锦口中。
一直闷不吭声的小孩下次见到她时,突然抬起头跟她说:“我会再长高的。”
陆婉凝打住回忆,看向此刻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的顾乾锦,莫名露出些笑意。
嗯,的确是长高了。
“姐姐终于想起我了吗?”顾乾锦见她神情有所转变,眼底渐渐亮起光来。
说实话,陆婉凝依然有些难以将他和当年的小男孩联系起来。
但他们本也只是几面之交,更何况中间还横亘了九年的时光。
“嗯。”陆婉凝点了点头,尽管神情舒缓,却也没有要了解更多的意思。
她随手摸出一张名片,但想想好像也没必要给顾乾锦,于是说:“我姓陆,你看着称呼就好。”
顾乾锦显然被她的态度冻到了,略显受伤地看着她:“你不喜欢我叫你姐姐吗?”
陆婉凝神情复杂,多少有点招架不住。
她身边的弟弟,有庄言这种嘴硬心软,倔强叛逆的,也有洛丞风这种阳光开朗,活泼明媚的,但唯独没有像他这样,让她觉得图谋不轨,不怀好意的。
尽管他看起来像是只小白兔,但陆婉凝内心却莫名警觉,觉得他应该不止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而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知觉。
但顾乾锦显然是得寸进尺的类型,他甚至垂下脑袋,继续抛出之前的事情:
“我记得,九年前我叫你姐姐的时候,你很开心的。”
陆婉凝回忆了一下,觉得‘开心’这个词大概是用反了。
她那时只是稍稍失神,或许有片刻动容,又或许某一瞬间想起了庄言,这算是她那时的痛点。
你拼命想要逃离的过往,偏偏在某一刻,又拉扯着你想要回望。
严格意义上,她那时应该是感到心痛,又或者是,无助、窒息、自我厌弃。
“乖。”陆婉凝口中说着亲昵的话,那摇曳的目光中却只有淡然,“姐姐现在,更喜欢你称呼我,陆小姐。”
说完,陆婉凝就离开了花园。
她仅仅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再回去时却感觉氛围已经变了。
有不少人正议论纷纷,没想到谈论的中心,竟然就是刚刚她在花园内遇到的顾乾锦。
“顾家如今不是已经交给那位了吗?顾承鸿多久没有出席过这种场合了……怎么偏偏今天来了?”
“这谁知道?但看起来顾总应当不知情吧?”
说这话的人,颇有些看好戏的感觉。
“呵……顾淮墨要是知道,还能让他带着自己的私生子来吗?”
陆婉凝顿时明白了,原来是她久未谋面的公公,想要借助宋家的宴会,来让顾乾锦正式出现在众人视野。
当年白采薇逼他将私生子送走,如今他就偏要高调地将顾乾锦介绍给所有人。
陆婉凝一时间只剩失语,最终想了想觉得,反正现在顾家的事情,和她也没有关系。
这些是顾淮墨的麻烦才对。
想到这里,陆婉凝不由又有些幸灾乐祸。
“嫂子,您怎么还在这里笑呢?”宋义成这时候举杯走来,瞥了眼角落里的顾淮墨冲陆婉凝说,“我哥现在可是心情不佳。”
陆婉凝已经懒得纠正他们的称呼了,只要涉及工作的时候他别叫她嫂子就行了。
她顺着宋义成的目光扫了眼顾淮墨,脸上却笑意不减:“那看来,顾总的情绪管理,还有待学习。”
她觉得宋义成大概对她有什么误解,才会觉得她看到顾淮墨不开心,会有所触动。
宋义成摸了摸鼻子,显然对她的反应感到意外:“……这,好像也有点道理。”
他觉得自己今天虽然碰了一鼻子灰,但收获也颇丰,应该能用今天这话嘲笑顾淮墨一整年。
而陆婉凝看到宋义成,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你们这儿,有什么安静点的地方吗?”
她觉得自己最近工作已经够辛苦了,实在不想在宴会上继续跟人周旋。
更何况今天想要上台唱戏的人显然另有人在,她不想凑这个热闹。
宋义成被她问住了,最后绞尽脑汁想道:“……有一个阳台,毕竟隐蔽。”
宋义成给她指了大致方位,之后欲言又止。
他想说,顾淮墨其实也挺喜欢去那边的。
但想了想,最终没有给他兄弟坎坷的情路添砖加瓦。
不过陆婉凝也只是问问,她也不能真的一整场下来,出席五分钟,放风两小时。
但她今天实在是运气极差,也就在会场多待了五分钟,白玉瑶就举着酒杯,又一次迎面向她走来。
“嫂子,终于找到你了。”她这回看上去被指点过了,虽然眼神依旧傲慢,但至少内敛了许多。
白玉瑶似乎看破她和顾淮墨的不和,阴阳怪气道:
“我刚刚看淮墨哥哥一直坐在那里,却没看见嫂子的身影……”
她说着,抿了一口手中的红酒。
就在陆婉凝心中厌烦他们怎么都三句话不离顾淮墨的时候,白玉瑶突然手一松。
嫣红的酒水瞬间洒落到陆婉凝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