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虞慕枝还没从被窝里爬起来,燕陵尘就敲响了他的房门。
虞慕枝含含糊糊应了声,又钻进被窝。燕陵尘等不及,推门而入,见虞慕枝裹得严实,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浓长的睫羽扑闪如同翕动翅膀的墨蝶,脸颊晕染开两片红云,透着细腻的光泽。
燕陵尘又无奈又想笑。
这么多年,他这个爱睡懒觉的毛病就没改过。
虞慕枝隐约觉得床榻陷进去一点,被子被人掀开条缝,一只冰冷的手掌贴上腰际,虞慕枝倏然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浓黑的瞳孔。
“起来。”
虞慕枝揉揉眼睛,发了半天的愣,才慢吞吞坐起:“好好好,我这就穿,你先出去吧。”
燕陵尘找出几件衣服,一件件展开:“伸手。”
虞慕枝机械地听从着他的命令,如木偶般任由燕陵尘打扮,燕陵尘套好衣服,细心理平褶皱,系好腰带,最后打了个漂亮的结。
他的手指不时擦过他的脸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虞慕枝忍着轻微的不适,催促他:“你快点。”
直到燕陵尘蹲下身子,握住他的脚踝,虞慕枝吓了一跳,睡意瞬间去得无影无踪:“我自己来就好!”
燕陵尘没理他,强硬地给他套上鞋子。
虞慕枝百般不适应,燕陵尘一放手,他立马将燕陵尘拉了起来。
“如何?”
虞慕枝对镜照了下,月白色的长衫外套着一件轻纱,燕陵尘审美不错,他穿上这一身,可以迷倒万千少女了。
不过,某人显然没想让他出去迷倒少女,燕陵尘取过一顶帷帽,扣在他脑袋上,将他从头到尾遮得密不透风。
虞慕枝瞪眼:“我又不是不能见外人的闺阁小姐!”
燕陵尘扬眉:“你比闺阁小姐还金贵些。”
虞慕枝只觉他这话异常刺耳,扔下帷帽,快步上了马车,为了彰显自己的男子气概,特意走得虎虎生风。
燕陵尘看着他的背影,心想怎么会有人这么好玩。
略微逗逗就恼了,跟小屁孩似的。
程婕妤的宫殿门可罗雀,自从燕玉章出事后,她也失去了宠爱,宫殿少有人踏足。
为了燕玉章的病,她有事没事就跑去京郊的佛寺上香布施,今天她正好不在,燕陵尘才能畅通无阻地进入。
几个宫女太监围着燕玉章,生怕他乱跑伤到自己,燕玉章拿着铲子不知在挖些什么,弄得脸上脏兮兮的,虞慕枝在旁边看了半天,默默走上前。
看见虞慕枝,燕玉章眼前一亮:“哥哥,你是来陪我玩的吗?”
虞慕枝微笑:“嗯,三皇子想玩什么,我陪你。”
燕玉章指着高墙:“哥哥,你给我抓几只蝴蝶吧。”
他眨着眼睛,神态里带着点哀求,手指含在嘴里,可怜巴巴地看着虞慕枝。
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做出这副幼童模样,不能说不堪入目,只能说辣眼睛。
周围的宫女都捂着嘴偷笑,虞慕枝好脾气地解释:“三皇子,现在这个时节是没有蝴蝶的。”
“啊?可我想要漂亮的蝴蝶,母妃给了我几个琉璃罐子,要是没有蝴蝶,我的琉璃罐子就不漂亮了。”
燕玉章说着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
“三皇子别哭啊,我替三皇子做几只蝴蝶,三皇子想要什么样的?”
燕玉章哭得脸都红了:“怎么……怎么做……”
虞慕枝蹲到他面前,取出帕子,温柔地擦去他手指上的污泥。
“三皇子吃东西没有?”
“还、还没有,我在等母妃回来。”
虞慕枝掏出一块点心:“三皇子先吃点东西垫垫吧,饿坏肚子就不好了。”
燕玉章接过点心,一口塞到嘴里,虞慕枝擦去他嘴角的残渣,摸摸他的脑袋:“好啦,我们到屋里做蝴蝶吧。”
“我要绿色和蓝色,还有红色的,你也会做吗?”
“会啊,只要是三皇子想要的,我都会做。”
燕玉章高兴得拍起手,燕陵尘看得直皱眉。
“你最好离他远点。”
虞慕枝叹气:“他如今都这般可怜了,我有必要防着他吗?”
燕陵尘明白,他又开始散发不必要的同情心了。
他很想告诉虞慕枝,导致燕玉章痴傻的罪魁祸首是他,他没必要替他赎罪。
话到嘴边,看着虞慕枝和燕玉章其乐融融的场景,他终究忍了下去。
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燕陵尘提醒虞慕枝:“我们得赶在程婕妤回来前离开。”
燕玉章十分舍不得虞慕枝,临出门前,他还在对虞慕枝挥手:“哥哥,下次你一定要早点来哦——”
虞慕枝也笑着对他挥手。
挥到一半,燕陵尘抓住他的手腕,一脸不悦。
虞慕枝无可奈何:“他现在只是个小孩子,你跟小孩子较什么劲呢。”
燕陵尘眼眸深邃,深深地望进他的双眸:“如果变成那副模样的人是我,你也会这么对我吗?”
虞慕枝:“好好的别说晦气话。”
“说实话,我真羡慕他。”
虞慕枝诧异:“你脑子坏掉了?”
“脑子坏掉的人,比我这个正常人更幸福。至少,你愿意正眼看他。”
虞慕枝冷冷道:“你那样对我,我还要对你有好脸色?”
他鲜少用如此凌厉的口吻,燕陵尘肩头一震,刹那间的错愕几乎直达神经。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忍耐。上次的事我做不到当成没有发生过,我不想和你撕破脸,那样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他咬住下唇:“我以为经过两年的边关磨砺,殿下会有自知之明,现在看来,殿下依旧不知道悔改。”
燕陵尘何曾听过如此锥心之语,虞慕枝嫌弃他的出身,他也能很快回转,此时此刻,犀利尖锐的言辞化为利剑,毫不留情地穿透他的胸膛。
一时间,他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记了。
“因为燕玉章的凄惨,你恨我?”
虞慕枝别过脸,侧颜冷漠无情:“三皇子是因为你的缘故才变成这样的。殿下永远也没办法补偿三皇子。”
“这样的补偿,足够吗?”
燕陵尘蓦地抽出腰间的匕首,眼也不眨地送进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