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主任和我爸进行了一次长达两个小时的良好沟通,最终决定让我滚回县中学去,那天也是期末考试的前一天,因为正在上课,我没来得及和任何人告别,我爸气急败坏的拧着我拿不下的东西,三步一骂五步一踹就这样将我接回了家。
对于未来,我其实从来没认真思考过,如果要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想像黄家驹那样站在舞台上唱着自己写的歌曲。生在和平年代的我们,很少有人兑现自己小学时的理想,尤其是科学家,军人,国家栋梁,这类奉献型职业,而医生,教师,律师,法官这种职业的选择大多是因为听了父母的劝,工资高,假期长,人脉好,受人尊敬,可不是吗?我们这一代人大多没有奉献精神的,要说八零后的人自私,这点我不反对,因为我们大多都是独生子女,小时候一大家人围着我们转,像我这种家庭,富又富不起来,穷又穷不死人,唯一憋屈的就是去比较。父母根据自己的生存经验发现都是自己没有文化造成的,所以对于我们读书学习这一块是抓的相当紧的,恨不得把书本里的知识像倒垃圾那样使劲往我脑子里倒,可是,我偏偏对那枯燥无味的书本知识不感兴趣。
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再次摆在了我面前,我爸想让我回去插班读最后一期初三,以便能顺利上高中,但我实在不想去,我连初中的知识都没学会,到了高中更是一脸懵逼,我不想去过那种鸡同鸭讲的日子,于是我爸还是象征性的问了一下我的意见。
“你不读书,你以后能干什么?像我们这样?我们的生活是很多人都瞧不起的!”我爸终于开始试着和我聊起了天。
“我不是不读书,我是真的听不进去那些无聊的知识。”
“那你告诉我,你觉得什么会让你不无聊?”
“我想去学音乐!”我只是根据自己喜好随口就说了出来。
“音乐?你去学那些鬼迷日眼的东西能有什么用?以后就是吃青春饭,青春没了以后又能干什么?”
“还有,你知道那些音乐学校要多少钱吗?我们的家庭条件能供的起你?”
其实我知道,那些学校学费很贵,所以也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抱任何幻想。
“那我能去选择个自己喜欢的专业学校吗?”
“你说!”我爸似乎在强压着怒火和我沟通。
“我想去学旅游相关的,要不然就是设计相关的专业。”这其实是我唯一感觉能让我感兴趣的专业。
“哎呀!你这个娃儿怎么竟喜欢这些吃青春饭的行业啊?学这些以后能有什么用?”我爸逐渐不耐烦的开始提高了嗓门。
“爸爸,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真的可以认真的去学这些东西,我可以发誓,这确实是我感兴趣的,但是你非要让我去上高中,那你干脆打死我吧!”话说到这份上,我决定把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全盘托出,无所畏惧了!
“你……你!你要气死老子你才舒服!”我爸的眼睛里已然怒火冲天,他不明白他这简单的要求怎么就这么难以让我消化,但他也不明白他这霸道的方式同样让我无法接受。
“我说过了,我不想去高中,我只想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如果你非逼我,那你把我打死吧!”说完这些话我心里无比的轻松,我甚至拿起旁边的拖把递到了父亲面前,我忘记了我爸是个退伍的军人,“乓乓乓”三下直接打到脚弯处,拖把断了,父亲也丢下一地失望走了,只有我强忍着痛扶着窗台坚持着,等他消失在房门后,我终于受不了瘫坐在地上,好不容易爬回床上,但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其实这些话早该给他讲清楚,只是一直碍于那些挨揍的恐惧和不愿让他伤心的软肋。
父亲和母亲的吵架次数已经远远超过了以往,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但几乎每天都会听见他们闹腾,后来,我人生的方向还是被父亲霸道的安排起来,高中可以不读,但必须去上个建筑专业学校,而且他已经为我报了名。好在,这个学校在省会成都,我可以离他很远,我也可以不去感受他和母亲每天的争执。虽然这不是我感兴趣的专业,但我知道我没有选择,既然可以去这么远,既然可以不去听他们的争吵,既然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我只能默默接受这种安排。
第一次出远门,前一晚我妈哭成了泪人,认真的帮我整理着一切我能用到的东西,好在之前已经有过住校经历,不同的是,这次去的地方不可能一个月或半个月就能回家一次。我爸利用职务之便开着单位里的车送我过去,到了市里他还接了一个女的,他说是他战友的老婆,去成都进货,搭个顺风车。
十六岁,第一次感受高速路,不像我们大山里的弯弯绕绕,如果人生能像这路一样,只需要知道公里数,只需要知道到达目的地的时间,剩下的就是一路向前,那该有多好。十六岁,第一次来到这么大一座城市,到处是人来人往,到处是商铺林立,从没见过那么高的楼,也从没见过那么多的车,如果不是被强迫着来读书,我想我会爱上这里的繁华。
第一次走进这所学校的大门,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擦肩而过的同学说着我在电视上听过的省城话,衣着光鲜好看,相比之下,我从头到脚都显得那么土里土气,在新生接待处登记后,一位学长领着我们来到了宿舍楼,这里和曾经住校的地方有着天壤之别,宿舍楼不仅男女分开,而且更大更宽敞,每间寝室都配有公用电话,储物柜,电扇,阳台,洗漱台,床位也只有八张,这条件比起小镇中学不知道好多少倍。走进这间302寝室时,里面已经很热闹了,都是父母帮着孩子在整理床铺,我爸和他们寒暄了几句也准备帮我铺床,但他这位战友的老婆比他更积极,帮我整理床单,被套等等生活用品,说实话,当时我还很单纯的感激这么一位热心的阿姨。收拾妥当后,我们一行人来到学校对面的饭馆吃了个午饭,虽然都在四川,但显然成都的回锅肉和我们那里的回锅肉是不一样的,不是非要抬高大城市,确实省城的回锅肉用料更丰富,味道也更好吃。
吃完饭后,我爸嘱咐了我一些大城市的生活常识,就和他战友的老婆离开了,我小心翼翼穿过无尽的车流,在校门口商店买了一包烟,跟随着其他同学的脚步回到了学校。推开寝室的门,几张陌生的脸望向我来,一个瘦高个用他眉山话向我介绍起了自己,老实说,我第一次和其他地方的人交流,刚开始确实特别费劲,虽说大家都是四川人,但要知道四川这么大,每个市都有每个市的地方方言,以至于大家最开始在某些实在听不懂的时候不得不用蹩脚的川普统一沟通。我介绍完自己后寝室里立马有两个人笑着和我打起招呼来,原来他俩都是我们宜宾的,这油然而生的老乡情在这陌生的地方更显得难能可贵。
我得介绍一下这个寝室的室友,因为在这里我同样留下了太多太多青春的回忆,进门右手边上铺是第一个和我打招呼的瘦高个,来自眉山的叶西卫,他的下铺是我老乡之一石陆平,邻床上铺也是老乡刘文,而下铺已经铺好了床单被套但后来一个星期都没见到过人,我左手边上铺是一个斯斯文文的小眼镜来自乐山的周世军,下铺没人,邻床下铺是绵阳的刘常,而上铺则是我的床位。
酒是英雄泪,烟是和气草,我打开了刚买的红梅烟,挨个发了一圈,除了周世军,大家都接过了我的善意,吞云吐雾间,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天,距离正式开学还有三天时间,于是我们约好今天晚上要在学校周边四处走走逛逛,好好的熟悉下这陌生的环境。
很快,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我们来到学校食堂,这里已经是热闹非凡,每个窗口都排起了长龙,等了好久终于打到了一份饭,这可比之前在小镇里高级很多,打饭用的是饭卡,直接在机器上刷一下就行了,荤菜两元,素菜一元,饭无论多少只收五毛,大家打完饭围坐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菜,渐渐地又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我们聊到了生活费,说起来好似都差不多,每月都是400块钱,但我知道他们中肯定有人是虚报的,在这之前,他们都没有过这种住校体验,这次是第一次,于是刘常提议大家把钱都放在一起用,平时都集体活动,生活上也集体分配,其实我想反对的,因为我在镇中学就和小武王仁杰干过这事,往往到了月底都是去校外餐馆赊账过日子,但架不住大家都同意刘磊的提议,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而保管生活费的重任自然交给了在座唯一长的像账房先生的周世军,而他自此也得到了一个相当贴切的绰号:保姆。
这个学校的女孩比起我们那个地方漂亮的可就太多了,打扮时尚,环肥燕瘦简直目不暇接,我们几个边吃饭边对来来往往的女孩评头论足,大有皇帝选妃的样子,但说实话,我突然对自己没了自信,毕竟她们光鲜的外表又岂是我这种普通的穷小子能高攀的呢?也许这就是大城市带给小地方人的压迫感吧。
那天我们吃完晚饭,绕着学校周边走了一圈,我们学校离动物园很近,有个公交车起点站倒是很方便,有座很大的寺庙名叫昭觉寺,晚上外面的夜市还挺热闹,叶西卫和刘常重点踩点了各家网吧的具体位置,回来的路上在那些老久的瓦房片区站着不少年纪偏大的女人,只要见着男的经过就会主动招呼:“帅哥,耍一哈嘛,五十元!”向我们招手的时候我们几个偷偷的笑了,心照不宣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