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衬衫折进黑裤子里,领带在东哥的帮忙下系在衣领前,照了下镜子,还蛮撑头,带上保安帽后看不出来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东哥先让我认车牌,哪些车牌是要敬礼放行的必须烂熟于心,还有该怎么登记进出车辆信息也是必须要认真学会。没一会儿功夫,那些车牌就被我记得差不多了,我有时都在想,为什么学校里背个单词就那么难呢?这一长串车牌却轻轻松松。东哥见我掌握了上岗的必要知识后,终于让我走上了岗亭,笔直的站着,遇到熟悉的车牌就敬礼,遇到不熟悉的车就登记,原来当个保安就这么简单。
很快,午餐时间到,送来的盒饭我随便取了一份,打开盒子一股奇怪的臭味传来。
“东哥,这鱼怎么臭了?”
“哈哈哈,你吃不惯就放哪儿,来吃我这个。”
“哇,鸡腿呀,这里伙食还不错嘛,不过这臭鱼怕是要投诉下食堂哦。”
“哈哈哈,一漂,这叫臭鳜鱼,闻着臭,吃着香,安徽特色菜。”
“你不是安徽人呀,怎么会吃这个?广东特色菜又是什么呢?”
“广东啊,什么菜系都有,来这儿打工的人五湖四海多了去了,他们的特色菜就是各种鸡还有煲的汤,你以后慢慢去品尝吧。”
我在想,这座神奇的城市确实够包容,就这个小小的保安队伍里,居然有好几个省份的人,大城市确实不一样。
很快,我各个岗位都适应了,白班就站着,晚班就坐着,一个月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终于等到领工资这天,我高兴的拿着八百块,首先就要去买了一条烟犒劳下自己,可惜广东没有红梅烟,但一款四元一包的中南海提起了我的兴趣,我毫不犹豫的买了一条,然后买酒,虽然第一天拿工资,但还是能省则省,没有泸州二曲,我买了瓶红星二锅头,高高兴兴提着酒往寝室走去,来了这么久,是应该请寝室里照顾我的哥哥们喝喝酒了。路过大排档,我又买了两份炒河粉,一份炒田螺,毕竟之前兵哥带我吃过这玩意,看他们一口一个,吸的那叫个溜滑,我也要学习下。
回了寝室,只有阿保叔和兵哥,雄哥在,想起之前和他们喝酒的情形,白米饭下酒大家都试过,今天提个菜回去也算半个局面,几人围坐在一起,拿着塑料杯子推杯换盏起来。
可能有人会问,就这么点东西也算局面?但没有感受过什么是底层人民生活的人确实不会知道,就这个,已经不错了,阿保叔虽然工资好几千,但他真的很节约,我第一次白米饭下酒就是和他一起喝的,他有两个女儿要养,学费生活费搞得他不得不紧衣缩食。兵哥他们就稍微大手大脚一些,有时候还带着我去吃下大排档。
“一漂啊,你和我大女儿年纪差不多,你怎么就没去上学呢?是家里不供你吗?”阿保叔喝着喝着问起了我来。
“阿保叔,我是自愿不上学的,在学校里,天天神游,还不如出来打工挣钱呢,你看,这不比父母给的生活费还多吗?”我笑着站起来敬了他一杯。
“嗯,你小子呀,这么想其实就错了,我女儿上大学,我是砸锅卖铁都要供,不能让她们走我的老路啊,我们那一代人是没办法,家庭条件不允许,你看看你们现在,多幸福啊。”
阿保叔的这些话是我曾经听过无数遍的,但从我父亲口中说出来我会很抵触,而阿保叔这种半个朋友半个长辈的身份说出来,反而觉得更像是种关心。
“阿保叔,你女儿多大呀?好看不?”兵哥嚼着槟榔半开玩笑的问道。
“怎么了?你小子没安好心是吧?”阿保叔把夹起来的菜又放下。
“嘿嘿嘿,那你觉得我这个女婿怎么样?”兵哥说完开始递起了烟。
阿保叔接过烟后,缓缓点上并不屑的说道:“你觉得你够格吗?要想做我女婿,你先存够十万块彩礼钱再说,你们干保安的,前途在哪里嘛?最多干到个保安队长,这样,再说远一点,最多最多就是个部门经理行了吧?”
听到这话,大家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也开始思考起这句话来,是啊,保安能有什么出息呢?那十万元的天价又得攒到猴年马月去。
这顿酒喝下来,我确实多了一些思考,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才彻底放弃了这个工作。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在西门站岗,西门就是专门接待群众的,设有门禁系统,每个进去的人除了要登记,还要在法警的带领下一一检查随身物品。中午下班后,我拿到了最爱吃的回锅肉盒饭,正准备大快朵颐的时候,一个口齿不清的男人叫住了我。
“小兄弟,能帮我个忙吗?”
我回头看向门外,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当我走过去问他什么事的时候,我被吓了一跳,只见他半个脑袋都凹陷了进去,当时我就不敢动。
“小兄弟,你不要怕,我这脑袋是在工地上出了意外造成的,来法院就是为了这事。”
“可是,现在是下班时间呀,法院里没人了。”
“我知道,我得在这儿等,我得让法官给我申冤呀。”
“哦,那……你现在怎么办呢?要不然先在这边椅子上坐吧。”说完我把他领进了门,随后去饮水机旁给他倒了一杯水,见他拘束的坐着,我也没管他,开始吃起了午饭,我刚刨了两口,见他直勾勾的看着我,我也不好意思起来,赶紧问他:“你没吃饭?”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哎,不瞒你说,小兄弟,我好几天都没吃饭,为了打这场官司,我身上的钱早就没了!”
“啊?真么惨呀,那……现在我也走不开,要不这样,你要不嫌弃的话,我这饭也没吃两口,你愿意吃吗?”我说完把手中的盒饭递给了他,他双手颤抖的接过来,连声说着感谢。
这么可怜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看他这样心里完全不是滋味,他狼吞虎咽吃起了饭来,没一会儿,连饭盒都被他舔的干干净净,我又给他倒了杯水,然后询问起他的遭遇来。
原来他本是建筑工地的一个小工,在工作的时候被钢筋砸坏了脑袋,幸好老天爷眷顾,在医院住了好几个月才算把命捡了回来,然而工地的老板却通过手段,把他这事故弄成了自行负责的意外,只给了他家里一万块钱就了事,一万块,连医院的治疗费都不够,他家人不得已只好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才让他顺利出了院,但是,谁又能咽下这口气呢?于是就来法院告状,然而来了这么多次,次次无疾而终,他不服呀,必须拼上一切讨回公道。
听完他的故事,我泪眼婆娑,这个世道怎么了?怎么会如此黑暗?而我却只能无助的听着,一个小保安,别说大法官了,就是里面随便一位工作人员都不会正眼瞧一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摸了摸口袋里,还有几十块钱,于是一股脑儿都塞给了他,他接过钱后,扑通一声给我跪下,这可把我吓的不轻,赶紧将他扶了起来,他哭着说道:“来了这里这么多次,你是第一个帮我的人。”
我听到这话后,五味杂陈,难道他们就没帮过他吗?
后来下班后,我向其他人提起了这事,他们都说这人见过,通过内部工作人员的闲聊得知,他是个无理取闹的人,本来已经板上钉钉的状子,他硬要一遍遍的告,几位哥哥告诉我,来这儿上班,像这种案子还多的是,凄惨的人也很多,慢慢就会习惯,慢慢就会麻木,天下之大,管不了的冤屈何止这一点点,更何况到底孰是孰非,岂又是我们这种小人物能理会的?站好自己的岗,上好自己的班,每月关心下怎么拿奖金就好了。
我想起他吐字不清的声音,想起他半个脑袋的惨状,想起他狼吞虎咽的吃饭,想起他扑通跪下的画面,这种种因素都让我对他怀疑不起来,人心呀,怎么就那么硬?
后来我几经思考,这个保安确实没意思,再怎么努力,最终也就是个保安队长,我的青春不应该浪费在这里,于是我主动告诉了小姨,我要离开,小姨没说什么叫我去办理离职的时候跟她熟人,也就是一位法警告个别。
我按她说的去做了,在临走的时候正是周末,寝室里人都来送我,尤其是东哥,一路帮我拎着行李,说实话,其实他们很好,个个都挺喜欢我这个小兄弟,踏上公交车后,我依依不舍的向众人告别。
我回到了小姨家,母亲也在这儿待了这么久,不知道心情好没好,她说想回去找点事做,广东太热了,不太适应,没多久,她就回去了,问我要不要回去,我没想好,决定留下来再看看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不。
在火车站送走了母亲,我回到了小姨家,一待又是一个月,中间也去找过工作,但要不是学历不够,要不就是工作不行,因为此刻我已经有了一个方向,找工作必须符合,有上升空间的,要么就工资满意的,要么就能学到技术的,后来实在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我又想了想,也不能天天在小姨家混吃混喝,索性,拿起行李选择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