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的工厂真的挺多,就说咱们鞋厂吧,其他地方不知道,反正就我现在这附近,大大小小至少也有十间,那些技术好,装备好的炒更大神,就像一个个雇佣兵,游走在各个赶货的厂房之中,我问过来我们厂炒更的人,他做一双鞋的提成是我们的一倍甚至两倍工资,当时我还挺羡慕,但后来认真思考过后,我觉得如果在厂里一直这么待着,就算技术再好又能怎样?说实话,自从进厂以后,我很少有时间再去上网,很少有时间再走到街上去看看,除了厂里那短暂的淡季,而这所谓的淡季,不过是厂里在做产品调整的空档期,现在厂里的活赶都赶不过来,每天早上七点上班,最早凌晨十二点,最迟凌晨三点才能下班,中间也就午休一个小时,吃完晚饭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时间与青春都在流水线上流逝,外界的信息更是闭塞不通,倒不是我吃不了这个苦,我更看重自由和延伸价值。
考虑再三后,我毅然离开了工厂。在工厂上班这段时间,我得知了一些事,小姨和小姨父其实在我们去山东开饭馆的时候就离了婚,后来在我走后没多久,饭馆也倒闭了,我妈回了家,小姨也彻底和前小姨父断了联系,她现在找了个新男朋友,我妈在家这阵终日郁郁寡欢,从和她通话中感觉就像全世界都在针对她那般,她想过要离开,但还在抱着幻想,我爸到现在都是一个人住,我妈一直没确信我爸和她离婚是因为另一个女人。我想了下,干脆还是先回家去吧,在家随便找家饭店在厨房打个杂也肯定没问题,这样可以陪陪我妈。
从厂里回到小姨住的地方后,小姨问过我一句话:“你是不是喜欢张小月?”
我很惊讶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可能是我平时在电话里提过一些和张小月的趣事,被小姨敏锐的捕捉到了。
“没有吧,怎么会?”我心虚的回答着。
“你还能骗的了我?其实你喜欢她也正常,这个女子年龄上比你也大不了几岁,而且我也挺喜欢她,只不过,你要对她有个全面的了解你再决定能否接受她。”
“什么全面的了解?”我一脸疑惑的问道。
“她的过去你会在乎吗?”小姨严肃了起来。
“她的过去怎么了?”
“傻小子!你知道我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知道呀,夜总会妈咪嘛。”
“那你知道妈咪是干什么的呢?”
“带小妹呗!”
“那小妹是干什么的?”
“陪酒的!这些我都知道,和厂里那哥俩喝酒的时候他们给我讲过。”
“不尽然吧,他们告没告诉过你,小妹还会出台呢?”
“小姨,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小月陪人睡过对吗?”
“哎!其实她也是个可怜的傻女子,从小就被亲生父母弃养,抱养她的老妈当时就快五十岁了,现在差不多七十岁,病重在家需要钱,这才出去陪客人睡,我当时苦口婆心的劝过她很多次,但医院的治疗费一天也拖不了,谁知道后来,她竟然鬼使神差的喜欢上了那人,她为了让那人接受自己,于是这才有了去厂里上班这些事。”小姨说完后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我终于搞清楚了来龙去脉,原来她总问我为什么会想过田园生活,是因为她被生活所迫,不得不追求金钱,她想去西藏净化心灵,洗涤罪恶,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再那么纯粹,听完这些,我一点没有看不起或嫌弃她,反而更想念起她。
“那她现在又去你哪儿上班了?”我接着问小姨。
“嗯,回来了,那种男人怎么会真心喜欢她呢?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场风花雪月而已,倒是可惜了小月的处子之身呀。”
我不知道大家是怎么看待这些所谓的风尘女子,但在我往后的接触中看来,她们很多人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自甘堕落,唯利是图。金钱,人人都在追逐,只不过手段不同而已,那些每天兢兢业业,亦步亦趋的人,很多都只能过着平凡而普通的人生,没有大富大贵的际遇,但也不至于食不果腹,衣不御寒。而那些通过特殊手段的人,要么功成名就,一飞冲天,走上人上人的巅峰,要么万劫不复,沦为阶下囚或阎王爷的小鬼。同样的手段下,但人们往往只会仰望高高在上的,也只会记住那些成功了的,对于失败的人,就只能唾弃的统称他们为罪犯。我想举个例子再细致得阐明一下我的个人观念,比如赌王何鸿燊,众所周知,他的传奇故事,一生跌宕起伏,以赌谋生最终走上了千万人羡慕的巅峰,我们会崇拜的叫他一声“赌王”。而那些输光家产妻离子散的人,大家一般都会怎么称呼呢?“败家子”,“烂赌鬼”是吧?这些词一听就知道是个烂人。哪像“赌王”,一听就自带光环,富丽堂皇。但大家有没有想过,他们无论成败,用的办法都是一样的呀,赌博嘛,赌博合法吗?不合法吧,只不过是各安其命,走向了两个不同的极端罢了。
所以说,当时广东会有那么多夜场女子,并不是谁愿意自甘堕落,她们大多数人也只不过是生活所迫,不得已通过这种特殊手段来博一次命运的垂怜。
就在我又将离开佛山的前一天,张小月过来了,我们在外面吃过饭后,听说今晚有烟花秀,大家决定去黄岐公园走走。我忘了那条河叫什么河,反正在广东城市里流过的河都不干净,还有一股腥臭味,哪像我故乡的金沙江,孕育生灵,奔腾不息。公园的河边上有很多免费提供的健身器材,我小姨和她男朋友正甜蜜的捣鼓着每一种,张小月时而会去捣下乱,而我就只能跟在她们身后当个拎包靓仔,我没搞懂,这次张小月过来为什么不怎么和我说话。就这么沿着公园继续走着,我有时真的很想冲上前去拉住张小月大声告诉她我内心的想法,但我还是做不到,也许在那个年纪感情重于一切,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谁都不敢去揭盅。
小姨的男朋友看了一下表,告诉我们烟花秀要开始了,他又去附近的士多店买了半打啤酒,我们一行四人来到河边的石阶上坐下,喝着啤酒等待着烟花绽放。倒计时三,二,一!随着第一声巨响后,整个天空变得绚烂缤纷,河边的人群也跟着烟花的节奏欢呼雀跃,小姨幸福的依偎着她男朋友,而我只能端起易拉罐频频的找张小月干杯,她是觉得应该和我说点什么了,于是问了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你是要回家去了吗?”
“要不然呢?你今天不是来给我送别的吗?”
“哦,不好意思,我怎么给忘了。”张小月说完自顾自的喝了一口酒。
“对了,你怎么想起要回去的呀?佛山这边挺好的嘛。”
“佛山是挺好的,那……你觉得我是留下来好,还是回去好呢?”
“这是你自己的事,我哪知道。”
“那你愿意我留下来吗?”
“嘿,我不刚告诉你这是你自己的事吗?”
“哦,没有,我只是想听一下你的建议。”
“想回去就回去,想留下就留下呗。”
“一会儿看完烟花你干嘛?”
“我要回里水。”
“不回去行吗?”
张小月听我这么说迟疑了一下:“我不回去在这儿干什么,又没地方住。”
“我小姨家啊,那不还有空房间吗。”
“算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我想我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差不多了,听完她的话后,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只能喝口酒假装被一个更大的烟花吸引了注意力。
“来,给你听首我最近喜欢的歌。”
张小月说完,拿出她的诺基亚手机操作起来,一首叫《流年》的歌曲在手机里响起。
“遇??场烟?的表演,??场轮回的时间,紫微星流过,来不及说再?,已经远离我?光年,有?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忽然?出纠缠的曲线,懂事之前情动以后,?不过?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这歌还挺应景呀!”我听后傻傻的说了一句。
“嗯,你说的对,是挺应景。”
河岸的烟花还在继续,我们又把刚才的歌播放了一边,小姨他们全程都在观察着我俩,但都没有插话,我和张小月又起开一听啤酒,聊起了在工厂的时候发生的趣事,又聊起了那天在她家喝醉的事。
“你和郑晓在一起去上班的吗?”
“没有,我当时还没上班。”
“啊?那我后来醒过来后,敲你门你怎么没开呢?”
“哦,可能……哎呀,想起来了,其实我也喝多了,屋子都还没收拾完,我就睡着了,你不知道,我一旦睡着了,雷都打不醒的。”张小月这话一听就是骗人的,我也知道了,她那天一定听到了敲门声,一定也知道敲门的人是我,但她应该是故意躲着我吧。
很快,烟火秀结束了,张小月也准备打车回去,我们从公园走到了街上,张小月随手招了一辆摩托车,在她坐上去的时候,我走上前去小声的问道:“今晚一定要回去吗?”
她看着我没说话,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司机问道:“靓女,去哪里?”
张小月还是看着我,嘴里挤出一句:“里水”。
司机发动摩托车,随着车子逐渐的加速,我至今也忘不了她头发在风中飘散,望着我那说不清道不明却渐行渐远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