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张采薇和陈玄帆将家中用不着也带不走的家具,拿去和邻居换了些黍米和糜子。
地里刚冒头的菜也都摘了。
和野菜一起剁碎了,和糜子面掺在一起,熬了一锅粥,蒸了满锅盖的菜窝窝。
就着最后一点咸菜,吃了一顿饱饱的早饭。
接着把剩下的一点菜窝窝头分了。
张采薇把家里的四百多文钱拿了出来,要跟陈玄帆一人一半。
那陈玄帆能好意思要吗?
他不好意思。
但还是要了二十文。
据说这些钱够在县城买十张饼子。
“女人没有钱傍身不行,我一个大男人,怎么都能活。”把二十文钱装怀里,陈玄帆腼腆地对张采薇笑了笑,一脸诚恳地说道。
说得张采薇还挺感动,鼻子一酸,点了点头,“行,那娘就不跟你客气了。等娘给你找个又好看又有钱的新爹,一准带着你过好日子。”
“阿娘你别说这话,你是我后娘,你再嫁给别人,我管他叫什么合适呢?”
“……到时候再说吧。”张采薇也说不好。
陈玄帆把大门关好,上了锁。
“阿娘,要不我送你吧,你一个女人出门,万一遇到歹人怎么办?”
“没事儿,我先去王员外家,他家有马车,能送我一程。”
两人作伴走到村口,挥手作别。
张采薇背着包袱往西走,去敲王财主的大门,坐马车。
陈玄帆背着手往东走,怀里揣着窝窝头,顺着大路去安阳县。
这会儿天不冷不热,风吹在身上带着点清凉,舒舒服服的。
闭上眼睛,耳边的清风温柔似水。
睁开眼睛,四周的美景草长莺飞。
张采薇告诉他,到县城的路不过四五十里,多半天就能走到。
一个女人多半天就能走到,那他一个大男人,走起来不是更快。
所以他也不着急。
等走了好一会儿,感觉头顶有些暖和了。
抬头一看,太阳到半空了。
估摸下时间得有九点到十点了。
再看看身后和身前的路,陈玄帆不禁挠了挠头。
四五十里,他这才心里换算了一下。
如果和后世相差不大的话,估计得有二十多公里。
走得快点,也得四五个小时的时间。
哦豁,这问题大了。
那不是赶不上到万家吃午饭了?
快点走快点走。
于是陈玄帆开始跑了起来。
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想,张采薇去王员外家借马车,自己怎么就没反应过来搭个顺风车呢?
这一路上他就盼着有个驾车的好心人,招呼他一句,“少侠,要不要捎你一程?”
可惜,一直没遇上。
再一看,在山间路上敢一个人走路的,就他一个人。其他人都是几个人一伙,也就明白了。
但凡有点社会阅历的,不是艺高人胆大,谁敢在路上随便捎一个陌生人。
就是后世的环境,偏僻的路上也不是谁都敢随便停车的。
所以,陈玄帆只能靠着两条腿跑到了安阳县。
远远看到城门的时候,太阳正好在头顶正上方。
估摸时间应该不算晚,兴许大户人家吃饭就是晚一点也说不定。
陈玄帆停下脚步,找了个河沟洗了把脸,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跑动散乱的头发和衣服,这才进城。
背着手迈着大步往里走,路过守城的士兵面前,还冲着人家点了点头。
安阳县地处是中原腹地的河北道,所以虽然是个县城,却也是十分繁华。
城门入口人群往来,车马不绝。
守城的兵卒眼神极好,察言观色更是专业。
陈玄帆在一众百姓里,显得有的格格不入,原本是应该盘查的。
不过见他这样,士卒就是一愣神。心道这难道是哪家的少爷,在学别人玩返璞归真那一套。
不敢怠慢之下,虽然觉得他有几分奇怪,却也没有伸手拦人。
陈玄帆也是松了口气。
他倒不是怕被盘查身份,毕竟他的身份没有问题。
这时候纸的价格昂贵,普通百姓根本拿不出所谓户籍贴之类,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再说了,他的确是安阳县下辖王家村的人,这一点错不了。
陈玄帆担心的是兵卒跟他要进城的城门税。
见前头过去的人,有的给了有的没给,他也摸不清自己是要给的还是不要给的。
反正是不想给。
这二十个小钱,是十张大饼。
少一文都不行。
少一文就少一张饼,少一张饼就少吃一口。对于现在的陈玄帆来说,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进了城,往最热闹的地方走,然后再往里进去,找十字大街。
也就是县城里最宽的两条大路的交接处。
张采薇告诉陈玄帆,官府的衙门和富户,都住在这附近。
按着大门找就行了。
大门前有石狮子和衙役站岗,看起来还有些旧的就是县衙。
大门前有石狮子没有人站岗,但看起来富贵的,最大的那个就是万家。
陈玄帆依照她说的,顺着人群的密度,往人最多的地方去。
然后就走到了一处繁华的街市。
这下不得了了。
各种食物的香味,争先恐后地往他鼻子眼里钻。
顺着鼻子眼钻到了他的心缝里。
蒸饼、包子、羊汤、面条、烧鸡……
香,真香!
肉的香味!
这半个月虽然能吃饱,但吃的都是粟米蒸饭,油都没有多少,更不用说稻米白面和荤腥了。
总共就吃过一回肉,还是鸡肉。
陈玄帆还在一座二层的酒肆下面,闻到了烤羊肉的味道。
他忍不住抬头深吸了口气,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想吃。
忍不住摸了摸肚子,这走了一上午,肚子早就饿扁了。
可是又想想钱不够,不由得叹了口气。
刚想抬脚走人,就听二楼窗户上有人喊他。
“楼下这位小郎君,且留步!”楼上穿着锦袍的青年,探出来半个身子,冲着陈玄帆叫道,“小郎君慢走,在下这就下来!等我啊,等我!”
“嗯?”陈玄帆眉头微皱,寻思自己认识这人吗?
似乎没见过。
难道是对方以前见过他?
不可能啊,张采薇说他之前傻乎乎的,最远都没出过村口。
那这人叫住他,是有什么企图?
他迟疑的这片刻,一阵脚步声响,那青年人已经跑了下来。
见到陈玄帆还在门口,脸上顿时笑出了一朵花,折扇合起插在脖颈之后,拉住他道:“小郎君哪里来呀?我方才瞧你在楼下张望,可是饿了?走走走,我请你吃这家最有名的烤羊腿。”
“你为何请我吃?”陈玄帆没动地方,防备地看着这个热情的不对劲的男人。
青年看着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多岁的模样。人长得还算清秀,穿着打扮十分富贵,身后还跟着仆童。
可见是不缺钱财。
陈玄帆一时间竟想不通,对方是为何对他这般热情。
难道是骗子?
“小郎君,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乃是本地富户张家的独子,张承嗣。”
张承嗣见他不跟自己走,满面笑容地劝道,“方才我从楼上往下一看,正瞧着你抬头,对我笑了一下。那一笑,真是墨染星眸似弯月,桃花灼灼入我心。是以,我想和你亲近亲近,小郎君可能给在下这个机会?”
给,当然能给。
陈玄帆点头,还以为是图谋不轨,原来只是垂涎他的美色。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当即决定跟着这人上楼去,混吃混喝。
到了岳丈家,吃好吃差还不一定,眼前却有一顿烤羊腿,岂有不吃的道理。
随即跟着张承嗣上了二楼。
坐下看看满桌子的菜,点点头,说了句:“多谢张兄款待,那我就不客气了。”
和边上伺候的小二要了一张干净的毛巾擦了手,然后拿起烙好的大饼,卷着葱丝蒜片,和撒了孜然等香料的羊肉,他一连吃了十张。
别的菜也没放过,挨个尝了半盘。
吃完了觉得有五分饱了,停了筷子喝了几口面汤。
边上的仆从看陈玄帆吃饭的架势,看得眼皮直跳。
可张承嗣却全程都在盯着他的脸看,对他吃了这么多的东西,一点奇怪的反应都没有。
甚至还觉得他吃东西,颇为的赏心悦目。
要不怎么说美色误人。
见陈玄帆吃的慢了,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小郎君在家中可有婚配?”
咋地,你还想娶我呀?陈玄帆一愣,看着自己吃的差不多的一桌席,选择了实话实说。
“没有,不过我自小定了亲,就是不知道人家还肯不肯认。”
“哦,原来如此。”张承嗣坐的近了一些,又问道,“若是你那定了亲的人家不肯认,小郎君可否考虑嫁给在下?”
“……这大唐,男子也能结亲吗?”陈玄帆彻底愣了。
“那自然是不能了,不过只要你进了我家,绝不会亏待你的。珍馐美味,绫罗绸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张承嗣一脸骄矜,就差直说爷不差钱了。
这话到陈玄帆耳朵里,就是跟着他混,包吃包住。
刚进城就有这好事儿?
他忍不住舔了舔嘴角,点头道:“行,那等我去完了万家,他们要是不留我,我便来找张兄。”
“如此甚好,甚好!”张承嗣嬉笑颜开的道,“那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我张宅在这城中好找,你一问便知。我给你一个信物,到时你拿来找我。”说着往怀中掏信物。
“不用这么麻烦。”陈玄帆摆手,看了看桌角,问道,“这桌子要是坏了,要赔吗?”
“这间食肆是我家开的,慢说一张桌子,就是……”张承嗣话还没说完,就听“咔嚓”一声。
陈玄帆把桌角捏断掰了下来,然后手指一捏,轻轻松松将桌角一分两半,递了一半到他的面前。
俊美的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这个,给你做信物。”
“……好,好的。”
饭也吃完了,后路也有了,陈玄帆心情挺不错。把半块桌角放怀里,起身往外走的时候,还回头对张承嗣摆了摆手。
“……长得真好看。”张承嗣看着他的背影发花痴,又低头看看手里的半个桌角,咧嘴了,“手劲儿也是真大呀!”
这要是知道我后院除了他,还有七八个美人,还不得一巴掌把我拍死?
“郎君,怎么办?”仆人也担心的凑了过来。
“怎么办?”张承嗣瞪眼,“还能怎么办,回家求我爹去!”
出了酒肆的陈玄帆还不知道,自己的后路有反悔了的可能,他很顺利的找到了万家的府宅。
拍打门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