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爷,陈伙长,我们都查过了,柳柔柔和她兄长柳沅,的确是柳老爷的同族子侄。家就住在杨柳镇的边上。几年前父母亡故,守孝期满了之后,就被接到了柳宅住着。”
临近中午,出去打探消息的卫东和曹胜,将陈玄帆让他们查探的消息带了回来。
而此时柳家祠堂的院子里,已经烧起了一大锅热水。
柳树坑底下的大蛇,也被拖了出来,放了血脱了皮放在草垫子上,陈玄帆正在忙着对其开膛破肚,庖丁解蛇。
由于砍一刀后扣一扣,小帅锅没有进到货,所以陈伙夫很生气。
决定把整条蛇都吃掉。
蛇羹,蛇汤,烤蛇,这么大的一条蟒蛇,足够把这些吃法都来一遍了。
虽然大蛇看着已经死了好几天了,不过因为是冬天,地面又都被冻实了,这蛇妖看起来就像是刚死的。
不仅肉很新鲜,就连血都还是能流动的。
这不仅是因为天冷,还因为这条蛇成了妖怪,身躯之内有阴气。
牲畜成了妖兽,身上的气血被阴气滋养,死后会多年不腐。
现在不过才死了几天,尚且新鲜的很,不用担心吃出问题。
再说了,都用小帅锅煮过了,怕什么?
吃不死,那就吃。
蛇肉可是很补的。
“被接到柳宅可有原因吗?总不会只要是孤寡之人,都能被柳老爷接到宅子里来,看他那样也不像是个乐善好施的大善人。”陈玄帆一刀将蛇头剁了下来,提在手里回身问曹胜和卫东。
卫东点头道:“的确如此。听闻柳老爷有意将柳柔柔送去相州,以备明年的宫廷采选。而柳沅则是有几分才学,将要被柳家举荐为俊才,明年赴相州考乡试。”
大唐每隔几年便会遴选良家女子入宫廷,或者是为皇帝、皇太子和诸王选妃,或者为宫中女官,更多的则会在皇宫之中蹉跎一生。
当然,是否参选对于女子来说,也不是她们能够左右的。
有些是为了父兄的前程,有些是自恃美貌,因而不甘于平凡,总有前赴后继者。
采选入宫的女子,若是容貌足够美丽,嫁过人或者出身不是良家,甚至是贱籍娼妓也无妨,多得是人可以帮着想办法,弄出一个好出身来。
老李家就这点好,对貌美的女子,胸怀格外宽广。
所以,柳柔柔这样的孤女身世,在大唐远远算不上是缺点,由本族的叔伯送去参加采选,以她的容貌体态,入宫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至于之后那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而柳沅的俊才身份,以柳家在杨柳镇的势力,也不成问题。
在大唐,科考的起点是童生,童生到郡城院试考中秀才,接着是州府乡试考中举人,再去京城春闱考中后便是贡士和进士。
但对读书人来说,却还有另外一条路,能够绕过童生试和院试,直接参与州城考取举人的乡试。
那就是被县中大户推举为俊才。
县内耆老举俊才,等同于有了秀才身份,可直接入郡城州府,与所有秀才一起参加乡试。乡试若中,便可在当年的十月入长安,参加吏部的身份审核。若无问题,便可参与第二年四月的春闱。
秀才和俊才两者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秀才一旦考中,便可一直参加乡试,直到考中或者放弃。
而俊才则是需要每三年推举一次,俊才身份只在当年参加乡试的时候有效。
若是考不中,三年以后想要再考,就得回去再被推举一次,或是去考童生和秀才。
算是朝廷给地方大户们的一个优待。
反正在地方上,县城之内,大户们也有的是办法,将自己的亲近之人塞进童生队伍里。与其让他们在县城之内倾轧清贫出身的读书人,倒不如直接给他们机会,到郡城中争举人。
大唐的生员中,获取举人功名后是有优待的,秀才可没有。
都聚集在郡城之内,朝廷的控制力还能强上一些。
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不过是折中罢了。
“嗯,原来还是无利不起早。”陈玄帆将蛇头拿着挂在边上的柳树的大树墩子上,然后抄起菜刀开始掏藏毒的囊袋。
大柳树的根扎的足够深,被挖出来一多半都没有倒。
上面还挂着从蛇妖身上扒下来的皮,绕了几圈还有一些堆在地上。
卫东道:“就是如此,柳老爷是出了名的会算计。”
“嗯,杨柳镇的百姓都说柳老爷这次是捡到宝了。”曹胜也是点头道,“自家的儿子不争气,有这么一双侄子侄女,以后家族不愁不兴旺。”
陈玄帆点点头,又问道:“还有没有问到别的消息?”
“没有,这里的人对柳老爷家的事情都是不敢多说,我们打听到的这些无关紧要的,还是花了钱找闲汉才问到的。”
“那去歇着吧,等会儿吃蛇肉。”陈玄帆摆摆手,让两人去边上等着,又将和两人一起回来,这会儿正帮忙收拾蛇肉的熊正正叫了过来,问道,“正正,怎么样?他们两个走了以后,你跟在后面有没有听到那些百姓议论什么?”
“听到了一些。”熊正正甩了甩手,皱眉想了想,说道,“有的说柳沅自小不爱说话,父母死了却开了窍,会读诗书了。有个大娘还说柳柔柔长得不行,参选也是白搭。然后就有人嫌弃她是睁着眼说瞎话,要不就是很久没见到柳小姐了。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柳小姐现在也是越长越美,尤其是最近,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眼睛,乍一看还以为换了个人呢。”
说完摇摇头粗声道:“那些人也是奇怪,卫东曹胜问的时候不肯说,他们走了却聊得欢实。”
“要是他们不聊,我还让你跟在后面偷听什么?”陈玄帆笑道。
在安阳县待得那段时间,他对百姓们的一些言行也算有些了解。
面对官府的询问,那是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都怕惹上麻烦。
可是等问话的人一走,凑在一起就是一个无话不说。
平常也没有别的消遣,传闲话聊家长里短就是最喜闻乐见的文娱活动。
七大姑八大姨,远到十几二十几年前的流言,近到昨天谁家吃了肉和鱼,就没有他们聊不到的。
只要人够多,就没有打听不到的。
曹胜和卫东穿着戎衣在前面问,熊正正换上普通百姓的衣服,坠在后面等他们走了偷听议论。
他长得虽然高大却一脸的憨厚,是最不会引起警觉的模样。
在进入杨柳镇之前,陈玄帆和霍山等人就商量好了。
杨柳镇里柳家一家独大,这种坐地户最难对付,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笑脸迎人,以柔克刚,然后再加上一些糊弄,让你只能查到他想让你查到的东西。
如果他们有心隐藏,想在一两天内查到东西,估计会很难,还容易一不小心就被安排了。
其实要说起来,报案的是柳家,猎妖军下来查也是为了安抚柳家,只要查清楚缘由,或者按照柳家所想的,帮他们把作乱的邪祟处理了,让其家宅归于安宁,事情也就了结了。
可是霍山和金少爷却都不想就这么草草结案。
毕竟是第一次单独查案,不办得漂漂亮亮的怎么行?
所以,几人商量好了,一上来就是一个下马威,将柳家压住了,把他们的气焰压住了,就算他们有所准备也给他出其不意的打乱,也让其不敢随便耍花招欺瞒。
柳家的那位少爷也是真蠢,陈玄帆他们准备的借口都没用上,就给了一个好筏子。
金少爷毫不犹豫的一刀劈过去,他直接就吓到尿了裤子。柳老爷知道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虽然不知道金家具体如何,但前面加上相州两个字,就足以镇住他这个县镇中的地主了。
此后不说唯唯诺诺,但对陈玄帆等人的行径却也没敢多加阻拦。
不然就他们这么在人家祠堂里面,大摇大摆的烧水剥蛇,烧蛇羹蛇汤,人家能愿意吗?
好声好气的话,有的是浪费口舌的地方。
“还有吗?”陈玄帆又问道。
“有,有个闲汉说,听说早年间柳家是供了柳仙的,后来才将柳仙庙改成了祠堂。”
“柳仙?柳仙?”陈玄帆听了往身后的祠堂看了两眼,再回头看眼前的柳树墩和被剥皮的蛇妖,眉头不由的皱了起来。
这个柳仙……是指的谁?
不管了,等会儿再说,先吃肉!
……
蛇肉滚一滚,香味就浓郁了起来。
“吃饭!”陈玄帆先尝了一口,觉得差不多了,捏了一撮盐洒进锅里,拍手叫道。
早已等得焦急的一伙人,赶紧拿碗过来分肉。
不死心的又去祠堂翻找了一遍的霍山和金少爷,也放下了定邪罗盘走了出来。
“还是没发现?”陈玄帆问道。
“没有。”霍山眉头紧皱的摇头。接着嘬了一口蛇汤,眉头才有所舒展。
不仅是味道好而已,这肉汤喝了身上有微微的暖意。
等吃完了一大碗,不少人头顶都冒出了汗。
尤其是他们一人分到了一小碗的蛇血。
那才是真正的大补之物。
“这蛇妖估计比柳树的年纪都要大。”霍山感受着体内涌动的气血,不由的说道。
“嗯嗯,够劲儿!”史大俊一边大叫一边端着碗站起来喝。
这蛇血喝下去只觉从腹部开始发热,真就有些蹲不住了。
其他人也都陆续站了起来,边走动边端着装蛇血的碗喝。
这样一来,嘴角就难免有些流了出来。
不像是军卒,更像是一副嗜血妖魔的样子。
世俗的军队,但凡是正统王朝招兵买马,军卒招募有个挑拣,出来的精锐都是刀砍斧剁一般,彪悍士卒都是身量相差不多,体格健壮作战勇猛。
只有猎妖军不同。
有霍山这样人如其名,一截黑塔似得,长相周正,浓眉星目,往那一站就气势非凡。
他的两个伙伴卫东和曹胜,也和他气质相仿,只是气势稍逊色,三人站在一起,风格非常统一。
到了金少爷这就不一样了,他面若好女,俊秀清雅,中等身材。身边的劳富贵和劳荣华兄弟,长相相似,都是扫帚眉圆眼睛大嘴巴,而且生的膀大腰圆,孔武有力。
三个人凑在一块,就是少爷带着两个打手。
到了史大俊这,又不一样了。
史大俊长得不丑,平头正脸,不张嘴的时候还像个人样的,只是长得有些瘦削。他的两个小兄弟廖山廖海,却是相反了。
长得白白胖胖矮矮墩墩的,还有些丑。
一个大小眼,一个斜肩膀。
这会儿喝着蛇血,还在边溜达边摇头晃脑的品头论足,模样滑稽,还有些怪异。
这几个人凑在一块,再加上一个长相俊美的陈玄帆,和一个憨厚敦实的熊正正,还有一条舔的嘴角毛都染红的丑狗崽子,场面诡异的让人在大中午,都觉得脖子根发凉。
更何况,这些人嘴角还流着血迹。
……聚众喝血!
“……几位,军爷。”一步迈进院子的柳沅,看到他们这副模样,险些吓得大叫着退回去。
最后鼓足了勇气才走了进来。
“哟,是柳沅少爷吧?给我送花样子来的?来得时正好,你算是赶上了,快来快来!”陈玄帆高兴的招呼人家,“来尝尝我做的秘制蛇血,好喝的很!”
“……不,不必了。”清秀的柳沅涨红了脸,双手连摆用毕生的勇气拒绝道,“小生,小生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陈玄帆却不肯放过他,硬是给拽过来,塞给他一碗蛇血,“喝!”
“……多,多谢。”柳沅端着碗,到底是盛情难却,还是喝了几口。
陈玄帆一直盯着他,见他真的喝了,就是一挑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捞起几块蛇肉,非给人家装碗里,然后像是不经意的问道:“柳少爷,听说柳家之前有个家庙,是供奉的柳仙,不知道现在还供着没有?”
“自然是供着的。”柳沅赶紧放下碗道,“柳仙的牌位,就在这祠堂里头祖先牌位的里面。”
“里面?”霍山闻言一顿。
“正是。”柳沅像是以为他们不信,起身道,“几位军爷若是不信,我带你们去看。”
说着便转身往祠堂里去。
陈玄帆看着他急迫的样子,眉头皱了皱,端着碗起身对霍山道:“走,跟进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