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到陈玄帆胸口的小院门,不过是虚掩着,一推就开。
“有人没?有人在家吗?”他朝着里面喊了两声。
没人应。
“里面有人在吗?”史大俊站在篱笆墙边上,也朝着里面喊了一嗓子。
声震四野。
就这嗓门,不出去讨饭都他娘浪费资源。
“史大爷,咱就不能小点声吗?”陈玄帆眼看着里头的三间茅草屋,都刷刷的往下掉土坷垃。
这要是把房子喊倒了,还得赔钱。
回头看看有没有狮吼功一类的功法,他觉得史大俊应该很有这方面的修炼天赋。
“我这不是担心声音小了,人家听不见吗?”史大俊嘎嘎一乐,扭头问陈玄帆,“伙长,好像没人呀,咱们直接进去吧?”
“进去干嘛?”
“看看有没有酸菜呀,我想吃酸菜鱼了。”
“这家里都没人,就算有酸菜你找谁买?”陈玄帆问道。
“买什么呀!咱们直接拿走,回头再给他们送钱来就是了。”史大俊答的理所当然,“咱们是猎妖军,护卫整个村子的安慰,吃两口酸菜怎么了?又不是不给钱。”
“……嗯,有道理。”思想还停留在别人家没人,就不该进去的层面,陈玄帆一时间竟然有了一种,我真是一个高尚的人的自豪感。
想了想,还是摆手道:“算了,像我这种良善的君子,还是做不出私闯民宅这种事儿。史大爷,你去吧,我在这给你把风。”
史大俊:“……”他看着陈玄帆,“我也相当良善君子。”
“那咱就都不进去。”陈玄帆一摊手,转身道,“咱们这种有学问的人,就不适合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走吧,咱接着往前转一圈,回来再看看。说不定等会儿这家主人就回来了。”
他们出来的时候,天色就不早了。
崔家庄虽然叫庄,却并不比一个镇子小上多少。
这一圈转下来,灰蒙蒙的阴雨天就变得更暗了。
百姓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估摸着也快到农忙的庄户,回家吃饭的时候了。
再等一等也无妨。
反正也没其他事。
刘一勇和霍山都没出声,于是,几个人又往前走了走。
崔家庄里果然安静,陈玄帆觉得校尉辛朔应该也是不想他们,像在将军山里一样惹出纰漏来,所以特意挑了这么个好地方。
到了村头前,见果然有不少百姓陆续从田里归家,便才又折返回来。
“为了一口酸菜,等到旁晚时分农人归家,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对吧山爷,队正?”陈玄帆双手放在背后,迈着方步走在前面,学着读书人的做派说道。
刘一勇停住脚步,上下扫了他一眼,见他容貌俊美,身姿挺拔,气质疏朗,的确像是一位腹有诗书的公子。
只是身上的戎服,压低了几分形象。
若是换成华服锦袍,怕是更有一番神韵。
不由的摇头道:“你要是读书有成,进京赶考,说不定你能当探花郎。陛下看你文武双全,招你做驸马也有可能。可惜呀,你文采差了些。”
“我文采差?”陈玄帆不愿意了,“我文采好得很!”
刘一勇呵呵一笑:“是吗?从刚才那首《雪赞》上,可一点都看不出来。”
“那不过是游戏之作,就是游戏制作,我这也有好的,同样是写着玩的,念给你听听。”虽然当文抄公提升不了修为,但可以从别人惊艳的目光中获得爽感,所以陈玄帆完全不介意多“念”几首诗词。
不过,他能“念”出来的,的确是不多。
正经的更少。
“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过得秋来冬又到,收拾书籍度残年。”
这首也算不得正经好诗,不过比“坟包变馒头”的雪赞好了不少。
“队正,怎么样?”陈玄帆踱步而行,极其潇洒的念完问刘一勇道。
“这诗……”刘一勇有点傻眼了,他也没读过什么书,能听出来刚才那首《雪赞》不行,是诗句用词浅显好懂又过于胡闹。
眼前这首也不难懂,可春夏秋冬都写到了,而且听着工整押韵顺口,品一品,还颇有点意思在里头。
一时间就有些拿不准了。
“呵呵,这位军爷的竟然能做诗?了不得,了不得。”此时一个有些黯哑的声音在他们身后传来。
陈玄帆等人回头,就见一个抄着手的中年男子,佝偻着腰笑呵呵的站在几人身后,一双眼睛在有些灰暗的天色中,格外的明亮。
“嗯?你懂诗?”陈玄帆打量着眼前的人,见他头上带着灰色的幞头,细目长眉,脸色有些苍白,薄唇,尖尖的下巴。
身上的袍子灰扑扑的,腰间却横扎一条牛皮的板带,脚下也是一双牛皮的短靴。
脚上靴子虽然沾了泥,身上却很干净,看着不像是刚从地里回来的农户。
也没有百姓下田地会穿的这么规整。
老百姓一年到头不过做上两三身好衣服,哪舍得在农忙的时候穿。
而且他们的衣服也不会没有补丁,脚上的鞋子也不该是牛皮短靴。
有些人家做了新衣服都会在领口,袖口,胳膊肘,膝盖等地方用厚实的布先补上一块,免得将衣服磨破了。
大唐的税赋里头有粟米和绢布等等,男耕女织自给自足不过是田园童话,勉强不饿死已经算是好日子了。
鞋子就更不用说了,牛皮短靴可是得花钱买的。
一年见不到几枚铜钱的百姓们,可不舍得花这个钱。
崔家庄的百姓已经算是极为富足了,他们大部分人家耕田都用的是耕牛,可他们穿的衣服上仍然有补丁,鞋子也还大多都是布鞋,甚至有不少人穿的是草鞋。
再一看这中年人身后,还有一辆骡车。
陈玄帆就是一挑眉,骡车呀,在大唐可是稀罕东西。
这驴马生出来的大牲口,在大几十年前,还是权贵们养来当宠物赏玩的。近些年才逐渐变成被人们像牛马一样驱使干活的牲畜。
不由觉得这人有几分的不一般,于是答言问道。
“在下不懂诗,只是能勉强听得懂军爷的诗。”中年男子摇头笑道,“我虽然听不出这诗的好坏,却觉得很好听。只是军爷可别念给村里读书的小郎君们听,免得乱了他们求学的心思。”
陈玄帆皱了皱眉,心理觉得有些别扭,不舒坦。
倒不是因为别人说他的诗不能读给孩子听,而是眼前的中年男子的笑容,让他感觉有些,刺挠。
手痒痒。
就想从脑后将刀爷请出来,砍对方一刀。
这个想法一出现,就有些抑制不住。陈玄帆心中仿佛心中有个小人在跳着脚的鼓动他,让他动手砍人。
还得是砍在对方脸上才解气。
对方明明长得不算难看,可他却觉得面目可憎。
看一眼都觉得厌烦。
陈玄帆不由的一惊,心道,我现在心胸这么狭窄了吗?
就因为别人说了一句不中听的,就看对方十分讨厌,而且还要动手砍人?
“你这人胆子不小呀,还敢评我们伙长的诗?”史大俊见陈玄帆脸色一阵变幻不定,以为他是被人说的不高兴了,立刻帮场子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读过几年书呀?”
啧,陈玄帆很欣慰,罢了,这史大爷是真没白投喂,有事儿绝对站在自己这边。
“在下崔嵬,念过两年私塾,见过几位军爷。”崔嵬插手抱拳道,“在下是崔家庄人,父母留下一个小院,里头有两亩菜地,靠种菜卖菜为生。并非是在下要打搅几位军爷的雅兴,而是几位军爷现在就是站在小人的院子外面,挡住了小人回家的路。”
“这院子是你的呀?”陈玄帆将心中的烦躁压了下去,笑道,“刚才我们就在说,要等主人回来,买上一些咸菜和酸菜回去做菜,正好你就回来了。”
“没错,你这院子里的坛子,是用来做咸菜的吧?”刘一勇问道。
“正是。”崔嵬躬身回道。
“那正好,快开门吧,我们进去选两坛子带走。”史大俊嚷嚷道,“放心,咱们给钱的,大爷可不是白拿百姓东西的人。”
“军爷说笑了,就是不给钱,拿去吃也无妨,不过是一些咸菜罢了。”崔嵬很会说话。
说着就打开了院门,请几人进去。
“嗷呜!”不等陈玄帆等人抬腿,他的狗兄弟就带着贪吃蛇冲了进去。
“阿黄!我告诉你,可不许在别人菜园子里拉屎撒尿!”陈玄帆见了还以为它是憋得急了,想要解决个狗卫生,赶忙喊道。
“嗷呜~”蛋黄回头冲他叫唤了一声,然后又接着往坛子最多的地方跑。
这下史大俊明白了:“蛋黄不是要拉屎撒尿,是闻着这院子里的咸菜味道香了。崔嵬,你这哪些是咸菜,那些是酸菜呀?赶紧给我们挑几坛子,这天色可不早了,再不回去,兄弟们该等着急了。”
厨子可在这呢。
“这些大坛子里的是咸菜,小一些的坛子是酸菜。”崔嵬指着靠东边的陶土坛子道,“那边的味道更重,也更香一些。靠西边的则是刚腌制上不久,若是喜欢也可以带两坛子走。”
“行,那就都带点,要是吃着好,我们还来。”史大俊哈哈笑道。
他和陈玄帆去挑咸菜,刘一勇和霍山就在边上站着看。
崔嵬拉着他的骡子进了侧边的茅草屋,那里应该是他的牲口房了。
其实也没什么可挑的,这崔嵬的咸菜也不知道怎么腌的,外面竟然还用了土封,却仍然挡不住里面的味道传出来。
这味道十分的霸道,一进院子鼻子里面就都是咸菜和酸菜的味道。
又酸又苦,还有点臭。
离得近了,就更不用提了。而且感觉每一个坛子里的味道都差不多。
又不能将盖子打开来看看,他们偏偏要挑选的话,就只能是凑近了闻。
那滋味,就别提了。
尤其是他们还武道修为渐渐到了开五窍的程度,五感比普通人都要敏锐。
不过片刻的工夫,史大俊就捏着鼻子喊不行了。
“大爷现在想吐!”他就跑去了西边,想看看味道会不会不一样。
陈玄帆也有点受不了了,他拍了拍手,准备随便挑两个坛子算了。
就不费劲了。
也是被史大俊给带偏了,这咸菜有什么可挑拣的?
然后他突然想到刚才冲进来的蛋黄,心道,难道自家狗兄弟是懂挑咸菜坛子的吗?
接着一回头,却发现狗兄弟不见了。
于是转而问院子里站着的刘一勇和霍山道:“队正,山爷,看到蛋黄去哪了吗?”
“我看到它往后头去了。”霍山指了指崔嵬的那几间茅草屋。
“哦。我去看看。”陈玄帆沿着篱笆墙转了一圈,转到后面,发现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
这一个院子竟然还分前后院的。
怪不得刚才崔嵬说是有两亩地,而前院不过一亩多。
后院里也摆满了坛子,不过是有大有小。
大的有水缸那么大,小的只有拳头这么大。
比前院放的规整点,一个个的摞在一起。
同样弥漫着腌菜的味道。
“蛋黄!”陈玄帆喊了一声。
“汪汪!”蛋黄的声音从一堆小坛子里面传出来。
陈玄帆走过去,在坛子的缝隙里,找到了自家的狗兄弟。
一看狗毛上全都是土。
尤其是四个狗爪子上,沾满了泥。
像是在这刨过坑的模样。
这一堆的小坛子都不大,只有手掌那么长,垒的在一块,看着就不太稳当。
狗崽子在里面钻来钻去的,很容易弄倒了被砸在里面。
他赶紧一把给捞了出来,拍了一下狗头,教训道:“怎么哪都去?万一坛子倒了怎么办?”
“汪呜!”蛋黄不服气的叫了一声。
“呀?还敢犟嘴了?”陈玄帆正要继续教训狗崽子,就听外面霍山在喊他。于是又拍了一把狗屁股,“回去再给你算账!”
他将狗子一手拿着,就从后院走了出来。
史大俊这时候挑好了两坛子腌菜,一大一小刚刚好。
见到他出来,喊道:“伙长,赶紧走吧,大爷再在这待下去,就要变成咸菜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