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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绢青帻抹额,素袍冥带捉腰,木奁缝囊归九剑,难去心魇分毫。人过殆尽血放,兽经吞骨毛拔,四方郊岭立恶煞,哪方真神敢到。

贫郊既去,又见荒山,汪毓兜兜拐拐踅踅绕绕已于此片山地行多三个时辰,晓行夜宿饥食渴饮,披晖疾行睡时和衣,饿食干粮渴饮山泉。如此反复却不清晰几个日升几个月起,晓不得于途奔波了多久,只待唇裂面焦行色倦扰,再捱不得多时,终是闻得人声马嘶,嗅得锦香人气,料来客栈不远心头且盼,又一时踌躇,心头揣着顾忌提足再行,步也沉重。复行不多时,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只目得前方峰头戳天高崖蔽日,青峦叠嶂碧蛇盘旋,山脚洼处,一木楼石城拔地而起,古朴威严气势恢宏,插去苍腰横拦山间欲去抢日,焦土万里捧碧宫,苍岭百屏掩煌堂。想得便是莫归客栈。

数步快行临近此栈,客栈甚伟,此时前门大敞,却正各路人马进进出出,风尘仆仆神目困倦,目神躲怯何敢交谈,莫不匆匆。前堂石狮子般大小的红灯笼高挂有二,自左至右题字“莫归”,虽是白日赤轮耀得通明,灯笼却兀自点着,绛若腥血的笼光笼罩着前堂,透射去砖地木墙尤似血袍罩披,点缀得客栈真如修罗炼狱一般阴森可怖,直是骇人。

白日却点猩红血灯!

莫归客栈诚当如此,气氛营造果真难近,是便目及这盏灯笼,嫣红胜血可唬退薄胆乖民,非不得此般造不得势。汪毓干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踏进门槛寻去了柜上。

“陈三二这小子又忘了灭灯笼,数次三番不长记性,日日整天消着我的烛油,岂不是钱?当从他这个月饷里头扣掉。”却没听清掌柜嘴里嘀咕着何些,汪毓已走了过去,脑中先自揣度一番,眨了眨目开口说道:“掌柜的,麻烦开间单房。”

那柜里的掌柜眼是不抬只挑了下眉轻翻了睑,哼唧道:“陈三二,来客了,单客一位不牵马牲,带客。”

“好嘞,单房一间,左手边翎字房二十三号,客官楼上请。”未见人貌先闻人声,不及音罢来一位伙计,此人身材瘦小肤色黢黑,话快人也快倏的已至身旁,抖了抖肩却激一阵土尘:“客观担待则个,小的刚去做完活计遍身的土,且容个宽绰抖落个净,便领客观住店。”

“陈三二,你又去马厩里刨活,那里不是你的管事,你净操那闲心。”

“掌柜的,寻不着李四五,老爷的好马等着牵去,你说我去是不去。谁知道那马性子烈我又不是专门饲它的,哪懂得个一二,只被这畜生一撞吃了几口土,要不是承着掌柜的福,当时小的腰就要断了。”

“好事来!月末了你着我怎么收拾李家这小子。”掌柜的起了身,目着身前的这个小二,又道:“别处抖落去,正堂迎客的地,容得你在这里蜕皮?”

那被唤作陈三二的当即出了,不多时复进,彼时身上不见污草整净许多,对着汪毓连连歉笑,拉着就要往楼上去。

“等……劳烦等下。”汪毓轻挣开了小二的手,躬身作揖回表也歉,小二面带一丝惶恐,自顾想着:莫不是叫我怠慢了,却是气发?辄见汪毓走去柜前,贴身去掌柜的身前于耳边轻声也道:“掌柜的,我这有银锭十两赍上愿献,且自拿去喝酒,此外房钱另算一并予你。也无它意,小弟初来贵地不得相熟,愿与掌柜的交个过心的朋友,这两日若是有何动荡变故,还请掌柜的照拂一二。”

“客观何意,欲来我店内动作却叫我做个不管不顾的?可没这样的道理,你是寻仇是立威,我这客栈堆去的人骨不说上万千许不差,劝你一一说来免遭后苦。”

“掌柜的会错意了,只求无事哪里还去生事。多闻此处繁杂,我只求安稳歇过一宿便行,若有些横人要做歹事的,那时求照拂个一二。”

那掌柜的方才接过银两。打理客栈十年有余,凶恶蛮横打打杀杀见过不少,但如这般屈身逢迎之人却当真少见。白来的钱财没有不收的理,颠了颠银锭,脸上堆一抹媚笑:“好说好说,公子但住无碍,若有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告知。”仰头跳过汪毓,对着那处的陈三二道:“小二子,好好照顾这位爷,有横的蛮的来投店了,你先去爷房门前支呼一声,只别被波及了。”

“诚谢二位。”汪毓拱手施礼,随着小二拾级正去,店小二直将汪毓领至屋内,开口问道:

“客官,清水饭食可是送到房中?却免得去了外处生事。”

“劳驾小二哥,本便打算在房内食饮洗身的。”汪毓言罢却不叫小二立去,又于怀中一阵摸索掏出另一块银锭,托举塞去小二手中:“小二哥,略备薄礼不成敬意,凡请收下,若客栈有何异样或者要人来此,还请告知支会一声。此钱却乃无事黄白,你且拿去喝酒,我不会同你们掌柜的说。”

“哈哈,公子敞亮,可叫小二斗胆问上一句,何来人等算是个要人。”

汪毓支支吾吾却难说尽,他又不真与花万剑是怎番亲属,却将话问了时若都是花万剑的仇人岂不惹了霉头,万不可随口说出,一时犯难只却缄口,幸却小二活络不再追问,也道:

“公子且宽一百个心,来一个小的给您报一个,便就是苍蝇过此,我也帮您给它分出个公母。您且休息,小的先去准备个吃食。公子可能饮酒?”陈三二素是喜闹,平日无事便同些伙计插科打诨拱着闹事的火,认四路牛鬼交八方蛇神,但是要闻轶事无他不知,也吃得这口闲事饭,于此混得门清少不得收人钱财,必然当下允诺下来。

“甚好甚好,却饮不得酒,饭食管顾。”

“好嘞,酒喝不得,喝多也误事,小的赍一罐自家酿的梅子汁来同公子解渴。”

“可是好!劳烦尽快,吃了一路干粮,饥寡得紧。”

“得令!”

三五句罢,小二阖门已出,汪毓隔门而喊彼时左手已佯装端杯,右手似举肉食,作假大啖大饮,口中不断嘀咕:“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笑了一番后改言又道:“大口喝汤,大口吃肉,我也真来是个江湖侠客了。”此刻承掌柜与同小二两处保证安妥,心有所定,且松了口气,身处要栈险居心生激动不自平静,当下不由得轻浮跳脱,上蹿下跳管顾翻动着木椅床榻,莫不新奇,已是稚态毕露。

蹿跳得累时,汪毓坐于木椅小歇片刻,也信手推开窗,目得楼下大堂正厅内桌数上百,似却皆无落座,偶见零星几位莫不埋头快食顾不得交谈,桌上酒见不得半盏音闻不得一丝,哪里是客栈却如个囚牢,匆匆食匆匆过,匆匆登记匆匆结账,目及所处俱是匆匆。汪毓看得此景,心中也叹:莫归客栈真个险势高压之处,刚刚上得楼来,明明见栈内客流满盈,不似有几处空房,可敢来此大堂用食者区区数人耳。转念又笑,小声道:“尽皆谨小怕事之流,枉自称作老江湖,都如我这般躲于屋内真如缩头乌龟,羞矣羞矣。”却醒得言发不当,忙是把嘴捂住,探身出了窗外目得左右无人,小心翼翼将窗阖上,坐定后小力扇了自己一掌:“祸从口出,若叫旁人听得此番言语,岂不起了纷争?”心当定了枕臂伏去桌上,一路风尘且累得紧,脑中又天马行空只是乱想怪思,不觉进入梦乡。

“公子,咚……咚……咚,公子。”

睡不多时,汪毓闻得敲门声,惊醒了却一时恍惚,待辨得声音是陈三二,立马起身抹了把脸将睡意驱了,将门打开。小二端着食盒走进:“公子坐得入定心神集中,闻不得小的敲门,定是干大事的人。”汪毓笑了笑不置可否。只见小二将几碟肉菜并一灌汤铺到桌上,转身将木扉阖上,道:

“公子,客栈堂下将来新客四人,看得衣着且是柳剑派的。此外便是些贩商客贾,却不见得几个有头有脸的,料来生不得事端,只却是……”小二俯身贴近汪毓耳旁,蚊鸣一般声响:“掌柜的托我给公子带句话,晚时有要人相聚于堂,公子管顾睡去莫要出得房门,切忌再问,到时小的早些端了饭菜热水来服侍公子。”

汪毓听罢,脑中立时浮现那日所见四袭青衫,柳剑派四人也是,不过自与此类不得瓜葛,管他如何。至于晚时,哼!事不关己关门大吉,任他闹去,还能破门而入点名叫我这个无名小辈不成!心再生定,却思得何些再问:

“对了小二哥,多烦一事想问,老哥可知这柳剑派却与万剑宗关系如何?”

那小二却变了神只如目得荒诞事宜,觑痴呆傻憨一般觑视着汪毓,汪毓被盯得不快,心中担忧,当即又说道:“我是近日山里出来的,两耳难闻江湖事,只一路走来多闻柳剑派万剑宗的话头,心中奇甚,我却不是他们哪家的弟子,小二哥但说何妨。”

“想来如此,公子只得是初入江湖,于此不知到也难怪。柳剑派与万剑宗关系么,不说相干如何,倒是亲如一家。”那小二已是端了空托盘欲去:“我等不过便是干干杂活的穷苦命,对于帮派知晓事宜不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下也无藏私,只知晓于此。是便吩咐得公子晚些莫要出门,这便请辞,公子好生食饮。”

汪毓点头称谢,心中有了盘算:若是柳剑派与同好人前辈之万剑宗如此交好,我还真真的不可置身事外,又道:“多劳小二哥相帮,若再有事宜但求相告。”

“好说好说,分内事也何须吩咐。”

二人小声耳语一时,正要去,汪毓故意扯声大喊道:“好吃好吃,莫归客栈厨子手艺,当真绝妙。”小二会意点头,知得汪毓故意拿言语盖过蝇语,是怕邻屋生疑,捂嘴笑了笑转身踏出房门将门正掩,也高呼:“公子慢用,小的待会来收拾食盒,再打些热汤叫公子将困乏也洗了。”说罢合上木门走下楼去。

柳剑派实同万剑宗交好,那么想方设法需得攀上此线,再寻找好人前辈时必是事半功倍。

汪毓嚼着啖着饮着,正自思量,托得先前小憩片刻时眼下精神当盛,更且美食于前如何不快:烤鸭,蒸鱼,时蔬,嫩炒,鲜果,另有一罐梅汁,揭开泥封一股梅香扑面而来。汪毓抱起瓦罐猛灌一口,哪知虽是梅汁却仍有酒糟佐酵,一发入得口顺下喉后烧得口烈,腹中也烫,直辣得泪出,“噗……噗”地往外吐气。虽梅酒难入喉,却仍叫酸梅挑出了味蕾,当下食指大动扯开一条鸭腿径自大嚼起来,屋内仅己一人倒也无需管顾吃相,放浪形骸真当快意,风卷残云盘中渐空。

“哎呀,二师兄,我就要去大堂嘛,房里又窄又暗臭烘烘的,哪里捱呆得住,我偏不愿意叫这猪圈锁着我。”

“姑奶奶谨言慎行!你是真不怕被麻袋罩住给你个闷头棍啊。”

“便听小师妹的吧,屋内昏暗确实不是用食之所,更且咱们四人房屋相距甚远,师妹一人在屋内难免害怕。出便出得,明日即便启程,有甚事我等按捺住忍着便是,一日相安不难,料是生不得事。”

食饮之间廊外已有吵闹传来,汪毓竖耳正听,口中却顾嚼着,听不几句已得个大概,声音确是先前所遇柳剑派四人发出,汪毓心中一阵好笑:看来这个小姑奶奶又要折腾了,也不知此女如此刁蛮任性,以后谁能降得住。转念又想,女子还是该如自己娘亲般好些,温柔贤惠和风细雨,恍惚当时念如泉涌,一发不可尽收,汪毓思起了家人。

“三师兄真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回去洗洗,骑了一路快马,颠得屁股成了几瓣不说,衣服上尽是灰,难受死了。”随闻咚咚咚咚之密集脚步声,想来是柳静芝小跑着离了。

“哎,镛师弟,你就宠她吧。”

脚步声渐行渐远,廊上声息音止,复归于平静。

不多时小二敲开门来,也提两桶热汤,收得食盒去了,留汪毓自顾泡澡。酒足饭饱热汤催乏,激得困意也显,呵欠连连若竹筒倒豆,双睑沉沉似披霜布衾,更叫一时苦思榨得泪干,汪毓眼皮一盖卧于床榻死死睡去。

“耍猴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好一阵摔瓷破盏的动静将汪毓自梦中拽出,模糊辨得又是柳静芝之音,拍了拍昏胀的脑袋,心中烦躁,念着先前小二哥之言万剑宗与柳剑派所交极好,却如何能不顾。轻轻推开木窗,汪毓透着小隙看向了大堂,自言自语道:

“柳剑派这个小姑奶奶,可真是哪儿哪儿都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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