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魔怔了,哪有那么多叁字牌的好人能叫宗主碰上,壹字牌已是相当不易了,就得挂着个壹字牌,这才对嘛!”
“哎,又叫我赌错了,我这脑子偏偏轴住了不转,是啊,哪有那么多叁来!”
“该!”
铁门外又来个熟悉身影。
钱炜坐在铸剑堂外头的茶亭里喝着热茶,茶是好茶,新下的头茬白茶,现煨现烘的茶饼,铸剑堂的话事人特地吩咐泡来给这些新秀们喝上,可时下钱炜喝于嘴中却品不出什么滋味,时不时够昂着头白鹅一般朝半掩着的铁门望去,君子本心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钱炜也非本意,恰好来时撞见了守门二人闲叙杂谈,也就囫囵听了个大概,说地下住着一只影奴,是人是鬼不可知,只道生性残忍身手不凡,男子间讲来几句往往朝高调胡乱了说,几个来回便就如醉话一般瞎说八道,什么“莫看此子得叁字牌,见了影奴也没有活着出去的命。”什么“要是懂得弃退讨饶了,说不定还能留个全尸”云云,且听听这些如何像话,若真难险若此,那当初石问筠秦初墨之流是如何得过后再入内剑阁的?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钱炜关心则乱将此类言语听于耳中竟是深信不疑,只想着汪毓这等执拗性子哪里会说放弃,必定舍了性命不管也要取出三柄剑,如此一来,心中难过担忧得紧,也不去想自己取剑之事,唯自口中念叨着:“汪兄,你取剑得成便成,不得成莫要强求,委实性命为大,莫要出了歹事啊!”心头有事,属实茶没茶香果没果味,转头频频看向铁门,祈求汪毓平安归来。
地下石室仍各处凶险。
“噌!”
汪毓一脚踏在黑物上借力一个后空翻飞出,正好躲过身后扑来的另一根黑物,于时双手发力重重拍在身前一阔剑剑身,重剑导力“叮啷”一响稀开了几处暗影,烛光正此照射而来,两根黑物赶忙缩回暗处。重剑导力在前,彼处剑架松了几下两柄铁剑掉出,汪毓瞅准时机待双足落地猛蹬地面朝铁剑窜出,双手迎去正欲接过。
“欻!”
又是六道黑物飞来,其中两道裹住铁剑将其拉回了,剩余四道直取汪毓——各奔肾脾心脑,都为死手!眼见避不过了。
四角火光再起,上古四兽铜像再使威力强是喝退黑物。
又一个有惊无险!
汪毓抹了抹额前渗出的汗水,长吐一口气:
“蒙铜兄弟相护得保性命无碍,那我可要放肆闹上一把了!”
撕开袖摆与襟前布缕绕于双手,双手握拳内力催出缠于其上,此时掌中伤口结痂已成,痛不似先前。欺身再近剑山,黑影蛰伏其中似待猎的猎手蕴着杀意。
“突!”
脑腹足三处扑来三条黑影,汪毓上下开合数拳砸开上中两道黑影,再提足踢开下路取来之物,一足既去复出一足挑向一旁剑柄,又是一道黑影掠来阻他取剑,汪毓不退反进近身双拳再砸,雨点般的拳头直是打回了黑物猛烈攻势,再被这一下勾起了得胜心,黑物气势暴增自剑隙间又飞出大几十根黑影直取汪毓。
汪毓双足点地倒飞出去,只围着剑山兜兜转转打着游击,叫黑物触手一时打缠不得,绕来绕去一再反复,黑物杀意更深且焦躁异常,失了耐心直接分出上百条黑影左右上下围夹汪毓。
“便等此着!”汪毓踩着石壁躲过一处黑影,余光瞄去发现四兽又现红光,汪毓求止:
“铜老兄们不急出手,先让我来会会。”
此言一出铜像果就不动,真如能听懂人言一般,八目暗了下去,身上的火光也自熄去了。
“好一个俏皮的铜活计,陈堂主回宗后与我说要叫铸剑堂想法打出能传声定位的好东西,此前我倒想着何故难为他们,现下看来倒是觉得未必是难事了。”晓不得汪毓托大还是心宽,诚此生死之际,他竟还能联想于此,如何话来。
左拳藏于身后,右拳疾点双足连踏,很快便将围来的黑物撕开了去,疼痛与压力并挟,右拳渐渐麻僵了,汪毓呵了口气甩了甩右手腕:“真够分量!”单拳逐渐落了下势很快便被逼退到墙角处,眼见着四处铜兽嗡嗡启鸣又欲来救,汪毓也不敢再诱敌深入直将左拳挥出,绕缠于左拳上的布缕已是飘带状一头松开一头被四指捏紧,布缕甩向头顶火把立时被其点燃,燃起的布缕再是被汪毓拉起回旋着朝黑影抖去。
黑物先是一滞,庞若小山般的身形此时连强火都是不惧,还怕此等萤火微光!很快复扑了过来。
“嘿嘿!”汪毓狡黠一笑,自怀兜中又掏出些什么,握在拳中不叫黑影得见——“起!”丢拳朝燃着的布缕甩去,只见一股沙般细碎之物自拳中泼出,细碎之物碰得火焰“腾”之一下助火势涨起——此类碎物原是木碎!黑物狂肆泼卷途中撞到火柱木台时,硬齿刮下不少木屑,汪毓便有了算计,一边躲逃着黑物攻势一边敛集着木屑。
突然暴起的火团直接烧上了黑物身躯,“簌簌呲呲”声中黑物于地上打滚扭蜷如一条被打七寸的蜷曲巨蚺,焦味立时于石室内蔓延开。
“香的很,香的很呀!”汪毓放声大笑。
火台实大搬动不得,火把又砌于墙内难是取出,汪毓便就存了此计要将黑影本体尽可能激出施火烧上,不曾想效果如此不错。
着地打滚灭了火势,黑物拖着半焦的躯体灰溜溜缩回了剑山,此隙汪毓已拔出铁剑一柄,隙时尚余三剑尽取也是不难,可汪毓倒不想凭讨巧取得这余下两剑,亲剑亲宗,事必躬亲,不是自己凭剑赚来的,总是不甚踏实。
铁剑长二尺还余,剑身透着黑泽如有流光罩着,拇指轻轻按上剑锋,当也是锐利得紧,端的过血无痕吹毛立断的好使器,
“好剑!极好的剑!”汪毓情难自禁赞赏出声。
有了第一剑,那便好办了,瞄住剑山脚下一处,那里插着一柄碧绿长剑,是汪毓自入石室一刻起就看上的,一直觊觎,现下可算有了夺来的手段。
等有片刻,不见剑山下黑影动静,汪毓先发制人一剑戳去,剑及山脚黑物仍未扑出,汪毓倒是有些慌了:是叫我一把火烧怕了不敢再出,还是憋着算计等我入网?攥剑驻足停在当地一时没了动作。如此僵持了又是一碗茶的功夫,双方均无动静,汪毓忍不住凑上前去剑尖敲了敲剑山:
“黑兄,可还出招?”
“取完剑自去了,试招已过不再出招。”跳脱调皮心态作祟,汪毓出言不过嬉闹,不曾想剑山下竟真有厚音传来,虚幻空灵真似鬼魅。
“晚辈谢过。”汪毓作了一揖,前行几步将那柄长剑握住拉出,剑身自剑丛划过发出悦耳金鸣,待剑尽出瞬间,一股清脆剑吟漾出,听来甚是舒坦。两剑摞起束到腰侧,汪毓绕踱于剑山四周仔细挑选着最后一柄剑。
“叫你取剑,你倒好,将老夫的黑袍都烧去了,真是个混世魔王啊。”语气颇有几分哀怨。
汪毓本在专心挑剑心无旁骛,被这莫名一喝吓做一跳,待反应过来讪讪地挠了挠头:“前辈见谅,晚辈还当影中是如何不吉秽物,道是高人囚于剑山之下用以考剑来,不曾想使了诡计烧了前辈,还望恕罪。”
“罢了罢了,快快挑完离去罢,剑塔所砌的都是上好的剑,随取一把,拖拖拉拉后面的娃娃还考剑不考了。”
“是!”也不多言,汪毓挑出一柄阔剑扛于肩上,阔剑离了剑山时,四周烛火顿熄,汪毓于暗中朝身前作了个揖,转身循着石门缝隙间的光亮走去。
“哒哒哒……”
轻敲石门。
前时那个白衣女子开过石门,将汪毓送出石栈。
……………………
“你倒是敢下手,平日里引以为傲的爱才之心呢?”石室并无光亮,上空一道浑厚男音响出。
“不敢,爱才之心还是有的,正是怕太过惜才不忍出手,才特地去了六分人性留了四分鬼性。”
“不怕鬼性难控,失手杀了此子?”
“如何信不过上官大人的奇门兽铸?能随我性子乱来?”
“你道我不知道你察觉出花宗主也在堂内观此?真单凭我仅仅四兽,能压你几分鬼性?”
“哈哈哈哈!”
“影老,他取出第一剑后,为何不再出手阻得?全因爱才心切舍不得动他?”
“爱才是不假,另是我也不能再出手了,一番酣斗又被火燎体内凶性难是抑制,只怕再缠斗下去杀性涌上来真伤了他,凭此身法胆识能以一燎一烧伤我,足矣,入剑阁绰绰有余!跟了老花的这二十年来,哪个娃娃曾伤过我,余下两剑送他又有何妨?万剑宗该有如此后辈顶上。”
“鬼血越来越烈了么,连您老都压制不住?”
“哎,上官大人,影奴毕竟年老日渐体衰,幸还亏得这剑山的剑气替我压制,不然……”
但闻一口长气叹出再无人音,石室复归于平静。
……………………
强光刺得双眼生疼,在石室与黑物缠斗忘了时间,感觉几十余次自生死线上徘过以为过去多时,可等上了大堂才发现日头仍是高高挂起——也就仅过了半多个时辰而已,嘈响打铁声复再入耳,叫汪毓听得可是踏实,回想起石室森冷气氛与骇人黑物,汪毓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恭贺取剑,请先将三剑留下,铸剑堂自会锻好剑鞘,近日上门送到,可是汪毓?”堂中立有一人正盯视着汪毓,此人身长八尺还余,发似钢针不怒自威,敞着胸膛靠近锁骨处有一块婴儿拳头般大小的烫斑。
“承蒙赏识,晚辈汪毓,谢前辈锻鞘。”
“嗯,放到那边剑架便离去吧。”大汉指了指一旁剑架,汪毓拱手揖过,将三柄剑横至剑架上,大步跨出了门槛。
“倒是好眼色,选的皆是上品。”壮汉身后走来一人,手中捏着柄铁锤满头大汗。
“胡话!铸剑堂打出的剑有中品下品之分?都是上上品!”
“屁话你自己说了信不,你毁了多少铁胚铁炉心里没数?”
“滚回去打铁,又摸着偷懒,我与上官大人告你的状!”
“啧……”那人耸了耸肩,走回了打铁房,口中低语喃喃:“上官大人才懒得理你,他老人家最近忙着哩。”
汪毓推开大门走出,第一个撞见的便是钱炜,钱炜等此多时满面焦急,见汪毓安然无恙心头悬着的石头也是落了地,阔肩攀上汪毓:
“如何怎的?难是不难?”
“极难。”
“连你都这般说辞,那想必真不是易事……咦,剑呢?哦无妨无妨,剑有与没有都是身外事,性命才是首要。
汪毓笑了笑本不想多说,不料余光瞥见了身旁两名守门人脸上的讥笑,心中涌起无名火,故意将嗓门提高几分:“剑嘛,三柄都是取到了,放在堂内,有人说叫铸好了剑鞘给我送去,至于难不难的,钱兄你也莫怕了,能者不难,莫名的黑物叫我收拾了一顿也老实了,乖乖吐出了三剑于我,走时左一个汪大哥右一个汪大哥倒是热切。”
剑取三柄不假,承诺铸好剑鞘送上门去也是不假,收拾了影奴一顿倒也不算全假,可至于“老实”、“吐出三剑”、“汪大哥”那都是虚了荣为赚面子的胡说八道了,守门二人不似全信但也不似不信,看向汪毓的眼神再无讥笑反是多了几分钦佩。
“该你了,诚祝旗开得胜,我于松楼打好菜食等你凯旋!”汪毓拍了拍钱炜肩膀,走过时在他耳边小声几语:“近门取火躲暗邻兽,弃需果断。”
服剑重剑都留在大堂,钱炜也是孤身下了石阶,仍是那名白衣女子端举着烛台来迎:
“木牌刻壹,灯开单边,独兽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