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田流赶到练武台时,身上还散着一股子刺鼻酒气,满脸幽怨地看向一旁坏笑的汪毓。
“田兄,实不怪我,喊你几遍都喊不醒。”
撇了撇嘴,田流将那柄镂花长剑贴上颊去,鞘上冰冷刺激过,酒意下去不少。
一个宿醉后头疼欲裂,另一个半醉着踉踉跄跄,二人上了台属实站没站姿立没立相。莫言台上,台前看客不少也是此般,昨日里一起起哄饮酒的都还没能缓过来,仅几个酒量好的有点人相,其他莫不是东倒西歪搭肩攀背相抵而立,钱炜毋自挑了个墙角蹲靠起打着呵欠,日头又暖心头又无事,不一会微鼾响出。
米琮看着台下不顾宗律丑态百出的小辈们,无论如何却是生不起气来,是届新徒着实优秀,能过第二考的就有三位,取剑得出的有两位之多,且不谈汪毓更是取出了三柄剑。眼中笑意如何遮掩得住?抬头望向花万剑高台处,花万剑也正眯着眼睛点头笑视至此。
第二考后随着汪毓要去石室取剑,花万剑也就离席邀柳如是同跟去了铸剑堂旁观,汪毓全程如何凶险如何生死一线如何巧计连环如何硬凿前途,此二人都尽收眼底,待汪毓出了石室,花万剑整张脸笑得都似绽放开来一般:“老柳老柳,毓儿可差点意思,要是承恩来此,决计不会取剑取得如此艰难。”
柳如是白了他一眼,竟不多逞口舌,唯是望着暗去的石室神情复杂:“老花,我多嘴还是想再问,撇开剑资不谈,此子人品性情究竟如何。”
花万剑收起笑意:“性本赤诚,君子郎将。”
“那便好,好生教去可分你我几处心忧,日后定得以身作则正言相授。”
“毓儿于我早似己出,但教定是不遗余力,我为正叫其必正!不过谈及解忧分祸,也不必强加于他,雏兽既生木林蔽之,生下来受苦已是不易再没有硬逼他挑担的道理,我只想着替他那对朴实善良的父母喂毓儿填些本事,其他的以后再说。”
“哼,你总是如此。”柳如是嗤笑一声:“你是什么使命舍身清高的汉子么?什么都叫你一肩扛了,你能扛得动多许又能扛到几时?你不让满庭助你还则罢了,现在又得一好苗子你倒装得清高舍去不用,我问你,若武林中再出个花万剑,鬼手门敢嚣张不敢?恶官抢匪敢坑害清苦百姓不敢?些个抱团取暖的弱势帮派能有出头之日不能?你倒是大义凛然好一个圣人,你叫那些苦……”意识到言辞过激,柳如是缄口不再言语。
“年纪大了不少,养气功夫还同娃娃一般,徒活了。”花万剑也不恼,掸了掸袖子将双手插入袖中:“谁都可说我见死不救心无社稷,你不可说,我们俩半辈子操劳,不就是为收拾出个干净的武林么。”
“老花啊……”
花万剑摆了摆手,转身大踏步离去。
柳如是叹了一口气:“驴脾气说不改,这么个好剑苗不教去顶事,呕心沥血是为哪般?罢了罢了,再叫我看什么剑也索然无味,回柳剑派了。”再是朝着花万剑背影处大嚷一声:“我回去了!”
花万剑头也不回:“请便。”
下方石室亮来石门再开,已是钱炜入室,柳如是嘀咕道:“偏是你这么个偏心宗主,不是汪毓来取剑便不看了么。
米琮板做好久才将脸上的笑意挤走,装出一副不苟言笑之模样厉声喝斥道:
“三令五申不可饮酒不可饮酒,你们可好,不但饮了酒势还造得那般大,如何,怕我们堂主离得松楼远了,不晓得你们在开酒会,故意摔碗丢箸嚷叫出声,好叫我们上楼抓人?”
底下昨日饮酒的那批个个泄气,低垂着头哪敢看往台上,被这一吓,酒气也下去不少,第三考围看的人不多,只因昨日违规饮酒伙房门房都被奚管事骂了一顿,今儿个也没几个敢来触霉头的,唯胆大的偷摸溜出来,不过数余,因此现场倒是空旷不如何嘈杂。
于此针落可闻战战兢兢之际,一不合时宜震天鼾响炸来,循声望去,得见台阶下的钱炜睡得正酣,手掬着肚子指掏着鼻孔可是丑相毕露,看得此景,赫连济觉甚好笑:便是相中这娃娃没心没肺的实诚性子,可也不想竟能如此不拘小节,这人家在台上训话比剑,你倒好,靠在台旁睡觉打鼾磨牙呓语,这让米堂主如何下来台?当即起身快步赶到钱炜身前,狠狠一脚踹去:“起了!丢人的什子!”
钱炜冷不防遭这一踢,惊起一响鼾自梦中爬出,一骨碌跳起满脸怒容看向前处,待看清前人是赫连济时,激出一身冷汗,余光撇过周围形势——莫不关注着自己,坏了,这黄汤害我!酒也吓醒了:本就技不如人被二位仁兄比下了去,现还若跳梁丑角一般惹了注视夺了眼球,羞死我!于此瞌睡胡闹,花宗主如何饶我?脸涨得通红,狠狠扇了自己两刮子退到赫连济身后,赫连济怒骂一声:“胡来!滚下去!”又在钱炜耳旁低语:“不打紧,宗主与米堂主不受枷律人是极好,我骂过你了他们也就下得来台了,你去我椅后站着吧。”
钱炜不敢出声,拖着皮里皮外通红的躯壳随赫连济退下了。
花万剑摇了摇头,推开茶碗吹了吹正欲饮茶,身后连弩般笑声响来
“哈哈哈哈哈哈!这娃娃也对路子,合我的胃口,只可惜不是我柳剑派的。”
“怎的不走了?昨日不是说要回柳剑派么,我还道你已经回了。”
“既是你请我来那也得端端正正地将我请送走,我这两腿一拨毋自走了算怎么回事,好没面子!”柳静芝与柳珋仍跟在身后,花万剑心头有了算计:许是二人挂念着毓儿还舍不得走,这老东西耳根子软磨他们不过只得留下。当即出言戏讽:
“是了,到时候我弄搭个场戏台子请上完颜谷主来此献舞一曲,再请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将你迎走,可合心意?”
柳如是没搭茬,聚精会神看往台下。
“可一不可再二,有些事情我米老头能让得宗主能让得不与你们计较,当也有事情决计让不得!今日我强调最后一次:酒醉误事又拖性情,你们这些娃娃喝了顶什么用?剑未大成不可饮酒!何为大成?能胜过堂主任意一位!那么彼时,你就是泡在酒缸里头,我也不管不问了。但让我又遇到不守此规者,不论何人打出宗去!”米琮还在训斥当中。
“这是要我们专心练剑呢,酒实非好,便再请我喝我也不喝了。”田流将头凑向汪毓小声道。
“我也素不爱喝这苦物,况是……喝了它头疼……”汪毓揉着脑袋一阵懊悔。
看着身旁二人如履薄冰滑稽模样,米琮拂袖转身趁此笑了几下,等再回身时又是铁面冷目模样:“下面我们来说第三考事宜!”
众人伸长耳朵来闻。
“前时承诺蹭得金剑几下得剑几柄,那么好了,现下米老头身旁站有两位青年才俊:左手处汪毓者得剑三柄,右手处田流者得剑一柄,莫说三柄剑的好成绩自开宗来从未有过,便是能得一柄剑都实为不易,来来来,祝贺启上!”
米琮抚掌发声,在此领头下众人也一并鼓起了掌来。
“既取剑来,那么它们且就留于你们处随供你们所使,这些剑都是宗主亲挑的剑胚铸剑堂亲铸的剑型,再经影奴长年累月炼力的锻萃凝实,无一不是削金断铁的宝剑!”此言一出,台下数位皆是投来热忱目神,满是羡慕。
“剑实小,可这剑背后的意义实大!”米琮探出左手食指朝天伸去:“一柄剑!一桩事!一个人情一个心愿!合乎人伦,纲常以内,一柄剑可让万剑宗替你办一件事,不管是我米老头还是赫堂主陈堂主哪怕是花宗主,不管是洗菜的阿婆还是烧饭的伙夫,只要合情合理不违道义,你有所求,那么万剑宗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替你办好此事!”
此言既出全场哗然,先时被米琮压出的安静气氛重又炸开,十数位新徒交头接耳激动难掩,涨红着脸脖颈上青筋可辨,当也怪不得他们,厚待于前谁不眼红?能让武林第一剑宗替你办一件事,无上嘉奖是也。
汪毓胸口起伏不定,横福于前脑中当即闪过:阮妹大仇求报!差便压抑不住心中激动,三次!我可许三次呀!喘着粗气攥着拳头看向一旁田流:田流正使命掐着人中。万念齐现颅海,其中一丝很快被汪毓揪住:石问筠叛宗能活,莫不是留了此用?以剑换命,算是违背人伦不算?
思虑很快被米琮打断:“当然,剑可借可送,若至死不提所求这柄剑就随你一辈子去,但提所求,一件事易一柄剑,事替你办好,剑归至剑塔。”
当是可惜了,汪毓皱眉惋惜,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好剑,交出如何舍得!不过能让好人剑宗替我办一件事,远超单剑所值,熟重熟轻不难定夺,笑意复现。
“哼哼,兔崽子们,这等好事叫你们碰上了,还不乖乖请我喝几坛好酒……咳咳……”许是前头刚刚斥过饮酒行径,现下再提酒事不合时宜,米琮咳嗽几声以解尬意。
柳如是在台上却是坐不住了:“今晚我们去米堂主府上去如何?我知晓他藏了几十坛子好酒。”
“真敢惦记,那是米堂主留给芾儿娶亲摆宴的迎亲酒,还给你喝?我讨了十多年也不过就尝过一坛还是赊来的,日后需得用柄好剑填还上,能轮得上你?”花万剑咋了咂嘴,缩着头探到柳如是耳旁耳语:“不过另有好酒奉上,毓儿回宗时给奚管事带了壶好酒,我偷……要了几口尝了尝,啧啧啧,仙酿甘霖真可说是神仙饮的酒,我猜毓儿定不会只携了一壶,到时候咱们上去问他要,他如何不给?”
“嘻嘻嘻,那得去要,这小子恁不懂事,有好酒不第一个孝敬师父,去要!端的去要!不会不给。”柳如是抹了抹嘴巴笑出一股子奸人相。
“嘻嘻嘻嘻……”花万剑喉间也有尖声发出,二人躬着身缩着脖搂于一起,在柳珋与柳静芝的白眼中笑得欢畅。
“对了,老花。”柳如是敛起奸笑模样,“这第三考,你思量着考个什么?我于你宗旁观考剑不下十场,第三轮仍余复数位的,还是首次吧?”
“不错!”花万剑放下茶碗起身:“第三考由我试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