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宗气息悠长,声音虽低沉,却如浪潮般层层波波,轻松无比地盖过墙头欢呼,与周超憋红了脸的大喊对比鲜明,在这波武功与气势的较量上,周超显是差了吴宗一个档次。
周超出言本是想借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制止对面的锐气,然而却被吴宗反问得无法回答。
在东南军兵临城下的第一天,吴宗曾匹马来找周超说话,但周超把这当成击杀吴宗的机会,一波乱箭将其打了回去。
那天之后,吴宗即便露面也是远远地督战,探查吴兴军的底细,绝不靠近城池。
“我周氏世代忠良,你则是被恩负义的无耻之徒,道路不同,自然不会知道周某心中想的是什么。”
“是吗?”吴宗呵呵笑了笑,伸手向后招了招,亲兵早有默契,在两军数万人视线下奉上了一物。
墙上众人皆是耳聪目明之人,一眼看到那是一封信。
姜且、剑格、冯检等相互对视,同时色变。
吴宗此时拿出来的,除了周氏的家书之外还能有什么,家书里可没有多少正能量的东西。
姜且觉得不能让他再说话了,猛然奔到一旁蓄势待发的弩炮旁,略略调整了方向,一枪杆拍在了扳机上,婴儿手臂粗细的枪箭顿时带着刺耳的呼啸直奔吴宗的方向而去。
大方向对了,但想威胁吴宗还是差的太远,枪箭在吴宗数丈远的地方飞过,最终扎在了一个躲闪不及倒霉蛋的大腿上。
姜且动作的同时,剑格和冯检也做了同样动作,三箭引领出了一波齐射,虽有些声势,但却没多大战果,吴宗甚至连躲闪招架的动作都没有,面无表情的坐于马上。
姜且心中叹息,弩炮这种器械在守城的时候的威胁太小了,不仅无法造成平射时候的大量杀伤,想点杀目标也没有精度,除了些许唬人的气势之外,没半分用处。
战果不高,但打断吴宗的目的达到了。
齐射过后,东南军齐齐怒吼,表达了对对方偷袭主帅行为的不满,推着云梯和檑木的工事兵再也盾牌兵的掩护下加快了脚步,吴宗也不再有说话的机会了。
姜且发动弩炮后便向后微撤,将垛口交给箭手等守城士兵,他的工作是将冲上墙头的敌人分割围杀,现在还没到时候。
“姜哥,吴宗这次可是把老本都压上了。”一个脸上长满了痘痘的年轻人凑到姜且身边道,他名为冯信,年龄比姜且略小,是冯检的儿子,“护城河早就被填平了,东南军可直接威胁到城墙,我们怕是捱不到天黑。”
“把嘴闭上。”姜且连忙低声喝止道,“周超好不容易才把士气鼓舞起来,你别在这瞎说。”
冯信向周超看去,见他丝毫不惧箭矢,往来于城垛之间,大喊“吴兴军必胜,东南军必败”,微有些丧气道:“援兵何时能到,连个具体些时间都没有,这如何能让人心安……”
姜且默然,周超对城里大户和守城将士说话时,当然不会说他们是完全孤立无援的,只含糊地说了一句“最迟半个月,建康就会派兵来援……”
姜且明白周超是认为自己绝对守不了半个月才说了这么个时间,反正城破他必死无疑,到时候也就没人知道他在说谎了。
姜且也知道剑格早在来之前,就在太湖了做了不少安排,作为淮阴军和东南分舵的退路。
可这些冯信都是不清楚的,冯检认为他嘴碎,怕他不经意间说漏,就把他瞒了下来。
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必输的仗让姜且无比烦闷,四下看看,发现在角落里有块百斤巨石,或许是因为距离工事兵太远,它没有被选上投石机,就躺在了那里。
丢掉大枪,需要宣泄的姜且在地上捡起一把灰搓了搓手,向前抱起巨石,边喊着“给老子让开”边向墙头靠去。
在墙头处撇了一眼,姜且大吼一声,运足力气原地连转数圈将大石掷出。
巨石脱手,先缓后急,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后直奔一辆挡箭车而去。
“轰隆。”
挡箭牌显是无法挡住大石,一击之下寸寸炸裂,挡箭车失去平衡后向侧方倾倒,数十个工事兵和弓箭手躲闪不及被压在了车下,挡箭车的倒下挡住了后面的檑木战车的道路,一时间战阵之上出现了小股混乱。
“好!”周超带头叫好,一旁看呆了的冯信回过神来连忙附和,很快城墙上便是一阵喝彩。
被砸毁的这辆挡箭车不是唯一一辆被摧毁的,但如姜且这般凭借自己的力气和准绳来带节奏的举动确实太提气了。
挥了挥手,姜且大喊着“吴兴军必胜”缓缓退到了后面,刚刚的行为过于托大,他现在气血翻腾,胸闷气胀,需要静坐一会平复一下。
“姜哥!东南军退了!”刚坐下,冯信就一脸惊喜的凑过来拍马屁道:“姜哥神力,一击破敌啊。”
“破个屁。”姜且呸了一声:“只是阻了一阻而已,等他们清理出檑木战车的道路后还会上来的。”
冯信看向四周,果然见到民夫趁这片刻的空当,忙碌着来回把箭矢巨石金汁热油送上城墙,补充刚才的消耗,再由工事兵移到便于取用的地方。
“小姜。”剑格来到姜且身边,把冯信推到一边后拉起他就朝城下走。
姜且莫名其妙,“剑格大哥,这是要去干吗?”
“趁着你打出来的这丝机会,咱们出城冲杀一阵。”剑格轻笑道。
姜且吐了吐舌头,谢传敬除了留下三万淮阴军,还留下了五千匹战马。
不客气地说,整个南雍都没有几支成编制的骑兵队,淮阴军仗着地利能攒出一支骑兵,而吴宗就没这个条件了。
这五千匹马是吴兴军杀招,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使用,前些日子东南军的攻城,压力未到极致,剑格不舍得暴露,现在他觉得机会再好不过了。
冯信口中的东南军退了,是前队的残兵稍退,他只看到一半就忙不迭的跑向姜且报喜,没看到随后东南军的侧翼就补了上来,代替锐气稍搓的前锋军持续给压力。
几乎是在剑格和姜且刚下城头,就有十数人在楼车之上腾身飞跃,掠上了城头,很快占据一角,给云梯上的人争取时间。
留在墙墙的冯检已是对这种情况极为熟悉,立刻舞者大刀带着东南分舵的好手呼号而上,东南分舵与吴宗和孙式二人的仇恨已是滔天,再加上此地是战场,所以毫不讲究规矩,一拥而上。
当先数个手持巨盾的大汉藏身于盾后,也不看前方,闷头就是冲,挤压墙头上东南军的立足空间,冯检觅得机会两刀便将墙边立足不稳的两人砍下城头。
冯检出刀时,在他身后的东南分舵众人也一齐出手,枪挑斧劈,很快就将这一带城头清理干净。
东南军当然不会只让这一伙人跳荡上墙,所以一击得手后,冯检也没有休息的时间,立刻转战他处,哪里骚动他就奔向哪里去。
城墙之下的剑格和姜且整理好人手,在城门处静候,开城的时机是由周超选择时机决定的,他们只能等待,贸然开门说不定就让自己万劫不复。
“剑格大哥,他们的人都在西城墙,咱们可以从别的城门出城绕过来冲他们啊,何必在这里等着。”姜且出主意道。
剑格摇头道:“没用,吴宗的两翼严紧密实,我们没机会,再说咱们这五千人此去就是搅乱子的,一会不要恋战,以捣毁他们的投石车为主,再把松枝黑火油等投向楼车,若是能把这些东西都毁了,咱们这仗也就稳了……”
说话时,一人从墙头飞跃而下,剑格认得这是周超的近卫首领周丙。
对着剑格打过招呼,周丙挥手示意开城,翻身上马道:“冯将军已把上墙的数百人打退了,东南军攻势稍顿,正是我们出手的机会。”
剑格点了点头,将冲锋的第一个位置交给了姜且,他和周丙的小细剑着实担不了如此重任。
姜且当仁不让,大枪挥舞,城门刚开个缝隙便急不可耐地策马而出。
东南军此时确在一个小小的空档中,看着吴兴城门突然以超出他们预料的方式打开,前阵部队登时乱作一团,姜且毫不费力就冲到了楼车边上。
吴宗的反应极为迅速,在城门开启的第一时间,他就指挥左右两翼合围,不求趁此直接破城,只求把这支无比膨胀的骑兵留下。
阵中的姜且注意不到东南军的动作,城上的周超却看得一清二楚,所以立即鸣金吹号,招呼撤退。
姜且回头看了看城头,十分不爽,带着人声势无比的出来,然后扔下几个布袋油囊就往回跑,这也太次了,剑格明明说的是冲杀,冲是冲了,杀呢?
剑格倒是没这些心思,号角一想,立即拨马往回,姜且撇了撇嘴,只得跟上,但还是晚了些。
或者说不是动作晚了,而是吴宗的应对比周超的反应要快上很多,吴兴军刚刚回撤,就被合围而来东南军咬住。
姜且冲的时候在最前,那么撤的时候被咬住也只会是他。
看了看四周,姜且很快判断出若是直接回城,很有可能关不上城门,便大吼着“跟我来”转向南侧,听得他呼喊的近两千人同他一起,直逼一个盾牌步兵方阵。
剑格与他做了同样的事情,但去了相反的方向,两个步兵方阵根本经不得冲击。
原本退到城门口的周丙也带着剩余的人回身,给两人押阵,三人一阵冲杀后,在吴宗更严密的布置到来之前返城而去。
三人刚刚入城,早已准备好的周超万箭齐发,火箭点燃了火油,满是油脂的松木碎屑很快燃成一片。
东南军大呼小叫,四散奔逃,城上一片欢呼,姜且抬头看了看太阳,还没到对他们最不利的时候。
再次上了城头,冯信立刻过来拍马,他的右臂上多缠了一条绷带,该是在刚刚的肉搏中受了些伤。
“姜哥虽然神勇,但吴宗今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器械毁了大半都没有撤退的意思。”
姜且微微皱眉,两步迈到墙头去观望,见吴宗正指挥着变阵。
由于角度不对,姜且看不到吴宗的表情,但从他挥舞手臂的频率来看,他是有些急了。
“管他呢,想死就来。”姜且哈哈笑道,回身找了个地方调息。
冯信也笑道:“就是,这波没打下来,他的锐气已经大损,接下来的攻势说不定都不够给爷松筋骨的。”
牛皮刚吹完,后脑就被狠狠的拍了一下,冯信回头刚要大骂,就见冯检怒容道:“老子现在就给你松松筋骨。”
冯信一句话都没说,立刻就溜得远远的了。
撵走了冯信,冯检对刚过来的剑格道:“剑老弟,趁着这个功夫,跟我进城拿人。”
剑格一怔,明白后脸色立即转冷。
“刚刚刘家和一个叫什么平刀会的帮派想开东门,被我的人挡住了,追捕围在了城东的废园子里。”冯检解释道:“我的人太少,攻不进去,现在正僵持着呢,对方说要见周超。”
“周将军怎么说。”虽听到了冯检说拿人,剑格还是多问了一句。
冯检耸了耸肩膀:“他说他守城很忙,现在还不知道这事,估计一炷香后就知道了。”
姜且闻言站起身笑道:“那咱们这也不是去拿人的啊。”
冯检四下看了看,嘿嘿笑道:“咱们就是去拿人的,只是平刀会反抗太激烈了嘛。”
半炷香后,在百忙之间抽出了片刻功夫的周超,赶到城东废园子看了一眼,说了两句废话后又急忙赶回西城墙。
同他一起着急回到西城墙的姜且连气都没喘匀就听到了吴宗进攻的鼓声,低声喝骂了两句后,他突然升起了一股对南雍朝廷极为猛烈的愤怒,凭什么不给支援,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能让端木盈丰对东南的烂摊子视而不见?
同样有这种疑惑的,还有刚到江陵的于少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