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那女人果然在咱们身后跟着。”
谢传敏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摆手挥退了来报告的儿子。
谢传敏的儿子名为谢洛椿,年近四十岁,在“洛”字一辈中,年龄仅次于谢洛华,是这一辈中最年长的男丁。
谢洛椿长得五大三粗,满脸横肉,谢传敏很多时候都在纳闷,自己和妻子都是文弱之人,怎么能生出来这般模样的孩子。
谢洛椿从小不爱读书,性格顽劣,最喜欢舞枪弄棒,可谢氏不以武艺擅长,景岚寺的武僧的本领虽不弱,但功夫类型却多要静心打坐,谢洛椿是坐不住的性子,跟着没练上一个月,便被当时的住持送了回来,直言教不了。
得知了因果的谢传敏虽然气恼,却也无奈,最后托关系将儿子送到了陈缇门下,陈缇此人本领一般,却最会教学生,连韩道琛都在他门下学过两年,谢传敏这一动作不仅让儿子成了才,还与韩道琛有了某些联系,而且这份联系不到实用之时,又不会引人注意。
陈缇一生弟子上千,各家各派都有,况且谢洛椿拜师时,韩道琛已经毕业了二十多年,想攀个师兄的关系都非常勉强,又哪会有人拿这个说事。
策马缓缓而行,谢传敏心里升起了一丝担忧,前天,陈褐送给他了一封上有谢字章的帖子。
陈褐此举本意向他表示立场,意为我坚定支持你作为谢家主,不曾想却激起了谢传敏的心思大乱。
这许多年来,谢传敏负责主持谢府的日常,府内的大事小情他都知道,谢恭伯藏东西的地方,他也都有数。
十月十一办事之前,谢传敏特意去宗祠偷了信物黑柄拂尘带走,给各家下的帖子上也都用拂尘柄尾的印章印了谢字,没想到现在却又见到了另外一个谢字章。
拿到陈褐的帖子后,谢传敏立刻取出自己的印字,仔细对比,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很有可能是假的。
与其说这是他看出来的,不如说是猜出来的,在他的印象里,拂尘是与族规和一本道德经放在一起的,所以在宗祠偷东西时见到三样都在,便以为东西到手,现在回想,却疑点颇多。
首先是装东西的盒子,此盒虽也是机关遍布,机巧精妙,但其实并不难打开,要不然他也没时间在宗祠内开盒验货。
第二个原因却是个回忆,谢传敏有些模糊的记得,那本道德经是散页的,雍帝命谢传政建立淮阴军时,大喜之下谢恭伯摆出最高规格请人吃饭,因为欣喜,开盒取拂尘印章时也比较随意。
便是那次谢传敏无意扫视到了道德经似是散页了,数个纸角从书里散出,他当时也没有在意,那本道德经是谢道子手抄的,岁数比谢恭伯都大,这么多年过去了,散页也不奇怪,加上注意力很快被谢字章吸引,所以这是马上就忘了,直到现下心中起疑,才模糊的想起来这么个情节。
可翻看自己那本道德经,却是完好无损的。
被阴了,谢传敏极为不爽,毕竟当时是在做贼,所以心虚之下东西到手后立刻离开,之后又事情繁杂,没时间过多探查,所以才一直没有发现。
想着谢传敏便愈发不快,心里连骂谢恭伯不是东西,不仅自爆给自己造成了这么大麻烦,还把位置给了谢洛华。
“谢家主,不必忧心。”韩道珣见谢传敏眉头紧皱,闷闷不乐,笑道:“兄长今天也来了,只是不便出面,谢家主明白吧。”
谢传敏微微颔首,“韩三哥说的是,是小弟太担不住事了。”
韩道珣连忙道:“这是哪里的话,谢家主只是因为老家主故去,心里哀愁这才神思不定,等到一切过去后,定然会回复德厚流光的本色。”
谢传敏笑笑,没有说话,今日的麻烦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料,这七天来他没有谢府,原因只有一个,便是不敢回去,谢恭伯之死让他增加了无数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最严重的便是长老们都不会支持他了。
谢传敏很清楚,只要对谢家有利,谢恭伏等即便心里不爽,也会捏着鼻子认下一些既成事实,所以他才敢联手韩氏杀谢传敬,毕竟谢韩两家的仇怨都在政、敬二人上,只要谢家不追究这二人的死亡,两家和和美美还是没问题的,长老们也不大可能反对。
可现在看他却成为了对谢府最不利的那个人,成为了第一个被踢出家主候选名单的人。
就看今日了,谢传敏深吸口气,回头看看街道远处,谢洛华还没有出现。
还是年轻,争家主这种事,先手何其重要,只要在先到的这一时半刻里被家里人认可,那后来出现的就是反贼,属于作乱。
因此,这一时半刻,绝对要把调子定下来。
谢恭伏与二长老二人,一路打听来到了栖言的禅室,不曾想却被门口的小僧拦了驾。
“师祖正在更衣,不方便见人,两位长老请回吧。”
谢恭伏哼了一声,早上栖言在寺门处迎他时,分明盛装打扮,那一身华美袈裟异彩流光,现在仪式还没开始呢,更个屁的衣服。
“小和尚,我们找栖言大师有要紧事,请你去通报下吧。”
二长老自觉地说话已经很客气了,然而小僧依旧摇头,道:“世人皆知师祖不管事,二位长老若有大事,应该去找住持师叔祖才对,来找师祖,那定然就不是大事,无非是嘘寒问暖谈禅论道之类,这事何时做都可以,此时师祖确实不方便,所以两位还请先回吧,等师祖收拾停当,再与两位交谈。”
“小和尚你很机灵啊,能说会道的,怪不得栖言大师把你放在门口。”谢恭伏先对小僧表示了赞美,接着强逼道:“可这事我们找的就是你师祖,所以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托辞,赶紧让路。”
小僧连忙解释道:“这可不是托辞,早上师祖迎接长老后,回来给曾师祖进香,哪知奉香的木桌突然断了腿,香鼎倒塌,师祖虽然挥袖震飞了一部分香灰,可难免还被……被淋了个满头满脸,所以现在不光要更衣,还要沐浴呢……”
谢恭伏与二长老面面相觑,小僧继续道:“为了今天的仪式,师祖早上特意换的九宝袈裟,现在袈裟怕是也毁了,不知道师祖该多心疼呢。”
像是在印证小僧的话,谢恭伏看见几个和尚提着木桶匆匆从侧门入殿,同时又有几人小心的抬着一件袈裟出来,看样式正是栖言早上穿的那件,果有一端一片灰黄。
“这袈裟咱们可没本事收拾,净知,你赶紧送到西城关娘子那里,看看她有没有办法清理干净,恢复如初,唉,这袈裟师父平日里都不舍得披,难得披一次就摊上了这么个事……记得告诉关娘子,千万不能沾水……”
“栖妙师叔到了没有,再去催催,师父眼睛已经肿了一大片了,要赶紧把香灰除了……”
二长老呆滞了片刻,叹气道:“看来栖言大师确实不便,我二人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与大师……交流。”
谢恭伏则满是不信,香案断腿,这是什么破借口,便认不出讥讽道:“小和尚不用为你师父忧心,栖言大师方外高人,心里豁达,视凡尘俗物于无,一件袈裟而已,不会心疼的,说不定还在高兴去了心劫呢。”
小僧连忙合十念佛,称道:“大长老说的是,是我想多了。”惹得谢恭伏愈发不快,冷哼挥袖而去。
栖言没见到,那便只能去找栖宣了,其实谢恭伏不愿意去见这个人,栖宣玲珑难缠,不好说话,来找栖言也有种欺负老实人的心里在里面。
果如谢恭伏所想,刚见到栖宣,就被一句话打发了,“哎呀,大长老怎么来这了呢,难道是来迎传敏施主的?”
谢恭伏当然不会迎谢传敏,闻言狠狠瞪了栖宣一眼,甩袖而去,栖宣不以为意,对刚过来的三长老道:“传敏施主距寺已经不到五里,三长老准备一下吧。”
三长老一怔,问道:“两位兄长刚刚来就是为了这事?”
栖宣摇头道:“不是。”
“那是为啥,栖宣大师方便说吗。”
“不瞒三长老,我也不知道,大长老听闻传敏施主到了,没来得及开口,忙不迭地就回去了。”
三长老点了点头,毫不怀疑,他和栖宣一起在寺门附近迎宾,相距不远,听到谢恭伏来了就赶忙过来,这一会的功夫人就走了,确实没说话的时间,“的确,兄长可不能迎谢传敏,嘿,要不我也走吧。”
栖宣道:“无妨,三长老若是不想见传敏施主,一会他来时就先避开,我引他入寺就好。”
三长老略略寻思,点头应了,心里却还是想着马上回去,谢传敏一到,大戏开锣,而他现在还不知道遗嘱上的继承人是谁,当然要先走一步了。
越靠近景岚寺,熟人便越多,有很多人该是专门在这路上等候的,见到谢传敏来了,纷纷跳出来大叫“哎呀,居然这么巧啊”,然后同行,使得队伍速度不断被拖慢,五里路足足走了小半个时辰。
谢传敏一边满脸堆笑的与来人密切交谈,一边扫着远处不靠近的人。
帖子共有两份,接帖子的人共有三种,除了坚定站队两边的两类人外,这些不靠近的,都是怀里揣着两人帖子,谁赢就拿谁的出来的墙头草。
墙头草见到谢传敏当然不会如坚定的支持者那般亲近,因此只是远远地拱了拱手,然后客气地让开路,请他们先过,既显出了礼仪风度,又不过于亲密,很好!
谢传敏对此也有数,但凡有人施礼也都会拱手回礼,点头示意。
可墙头草们没有想到谢洛华就跟在谢传敏后面,把前面让过去,立刻就跟后面撞上了。
这也怪谢传敏走得太慢了,谢洛华本就不比他们晚多少,自然很快就能追上。
追上了也不会太过于靠近,就在后面二三里的地方吊着,墙头草们既然让过了第一个,当然也会想着让过第二个,便准备如法炮制,然而谢洛华的队伍可是不同。
“哎呀,申叔叔,这么巧啊,去景岚寺吧,遇到了就一起走吧!”
“喔噢!邱哥哥也在,老爷子怎么没来,哦哦,老毛病犯了下不了地了啊,唉,这可没办法,秋天真是恼人的季节……”
“任妹子,哎呀,我正想去府上拜访呢,前些天武昌那事是个误会,都是家里的人不懂事,让任家遭受损失了,这算在我们头上……欸,任家主客气什么,我们的损失是活该,任家是受了我们牵连,理该赔偿,理该赔偿。”
……
……
姜且看着无比活跃的谢传枚,挠了挠头,印象里这个胖子跟他们挺不对路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谢传枚刚赶到没多久,一来便立刻取代了谢洛桥,进入了工作状态,见到人无论熟不熟,不由分说就上去打招呼攀关系,然后一起走。
不得不说成效斐然,队伍很快壮大,只是进队伍的人都苦笑连连,偶尔还会有几人趁着不注意溜掉,但都没有拒绝的,一来是不想得罪人,二来则是伸手不打笑人脸嘛,谢传枚这么客气,又胖乎乎的满是喜气,着实让人无法说不。
无论队伍多大,谢洛华始终走在队伍最前,她已经有了牵马的人,是谢成。
早上谢成还是选择跟谢传枚走走看,不过只带了二十个人,一旦谢传枚真是诓人,景岚寺也不至于太耽误事。
最初的时候谢成真以为谢传枚是在骗人,他们跑了两个城门都没有找到人,若不是去北城门的路上听到一队骑士入城的消息,谢成就要直接去景岚寺了。
听得骑士入城,谢传枚心下大定,一路打听跟随,同时也不再隐瞒,直言谢洛华是谢恭伯指定的。
听得人是谢洛华,谢成也是有些意外,但意外之后只再三确定了谢恭伯亲指五个字,便不再多说,对他来说这就够了,随后再看到谢洛桥也在跟班,心里再无顾虑,大长老这不是都决定了吗。
其实谢成心里还是略有失望的,在他看来谢洛华什么都行,就是个女的不太好,但也就这样吧,谁让老天没给政大人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