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行一带是于少欢最熟悉的一带,去年在徐州城里的大半时间都泡在那里,可他却从未听过墨香楼的名字,不出意外,该是这一年中新开的店面了。
打听明白墨香楼的地址,于少欢在心底确认了方位,略一寻思,转入了一条小巷。
丁涛清楚记得指路那人指的是大路,对于少欢这般动作先是一怔,接着有所悟道:“这个朋友到底是有多嫌弃你,你居然会怕他从后门逃跑。”
于少欢挠了挠头,“照常理讲,佟兄不是这样的人,不过既然我们已经防备他离开了,不如就一防到底,省的真被他跑了懊恼。”
小巷里醉汉不少,跑路的人却没有,三人白白谨慎了一路,无阻无挡到了墨香楼的小门。
“于少,这种情况你有考虑过么。”小门外十余步的街口,姜且挤眉弄眼笑着,耸肩道:“据我所观察,这小门应是送菜送柴的,平时不开,所以说咱们现在要么绕到前面,从正门进去,要么就是翻墙了,虽说访友翻墙不太好,不过考虑到你与这个朋友的关系,翻进去也没什么……”
丁涛从旁附和,“就是,反正今日你已经当定了这个恶客,给主人家再多些不好的印象也无所谓。”
于少欢不会去接这个话茬,又不想从前门绕,站了片刻,决定道:“走,翻进去。”
等着一个醉汉慢悠悠的消失,整条街区只剩下他们三人,于少欢一马当先,奔向矮墙边的一棵树,可刚走两步,一直紧闭的小门突然打开。
“于兄弟,呵呵,真的是你。”
于少欢脚步顿止,来人名为陈保,是佟信的助手,大家一起去过幽州的,“陈兄。”
陈保似是极为高兴,哈哈笑道:“这真是太巧了,去年幽州突发事变,咱们都没来得及告别就分散了,这次在徐州相聚,可要好好喝上两顿。”
“那是自然的……”
“于兄弟下榻在在什么地方,今天已经晚了,不方便,明天,明天晚上于兄弟一定要把时间腾出来……”
姜且和丁涛在后面捂嘴直乐,本以为出来个人是迎接的,没想到却是来挡客的。
“实不相瞒,我就是因为刚才在街上见到了佟兄,所以才一路打听找到了这来,嘿,跟诸位兄弟一年不见,甚是想念,实在是等不到明天了。”
陈保闻言大笑,边笑边拍着于少欢的肩膀,到最后笑声已是无比僵硬,干巴巴的,“那好,帮主应该没睡,三位兄弟跟我进来吧。”
墨香楼后的院落,佟信在屋里来回踱步,听得外面脚步杂乱且伴着欢声笑语,知道是陈保把人带来了,苦笑连连。
“帮主,你看我遇到谁了,于少欢于兄弟,哈哈。”陈保依旧是一副路上偶遇的说辞,佟信实在懒得装出惊喜的表情,点了点摆摆手就让他出去了。
“佟兄,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佟信意兴阑珊,“这两位朋友不介绍下么。”
于少欢连忙介绍双方认识,随后便被佟信引入了座。
刚坐定身子,就有酒楼杂役提着食盒过来摆盘,于少欢笑道:“我道是佟兄为什么见到我就跑,原来是回来安排吃喝啊,这可真是太客气了。”
佟信头抬都不抬,“你要是再晚来片刻,我就走了,这东西就是在路上吃的。”
于少欢尴尬笑笑,“佟兄,小弟自问跟佟兄关系还不错,没得罪过你,大哥为什么要躲着我呢。”
佟信扒着核桃,掂量了一会,小心道:“佟某有个朋友,几天前刚从建康回来。”
见于少欢笑脸瞬间消失,佟信也正了颜色,“不知佟某现在是应为谢府主的过世而伤心,还是为于兄成为新府主而庆贺呢。”
“我们大雍那点事,现在在徐州都已经传开了?”
“差不多吧。”佟信点了点头,“不过你也不要担心什么,大家只是知道了有于少欢这么一个人,至于这个人的身份年龄模样等,都不很清楚,而且这事的因果是南雍老谢家的内乱,家族内部纷争,整个天下几乎每天都有发生,不是什么新鲜事,老谢家纵然大些,可也是南雍的,大家没多关心。”
佟信说着突然笑笑,“其实在整个事情里,韩大宗师当街出手的桥段才是最吸引人的,其余的所有事情都是点缀,于兄弟的名字是很不起眼的,若非佟某认得你,你的名字也只是听过就算了,不会太过于上心。”
“多谢佟兄告知。”只这一句话,于少欢就感觉今晚没有白来。
“没什么,不过你也不要因为没人关注就无所谓,差不多从昨天开始,已经有人把你的名字和去年杀鞠养真的人联系在一起了,今晚我在酒馆时,又听人提了一句年初在洛阳抢夺止戈诀的南雍人就有个叫于少欢的,照这个态势发展,不出半个月,齐地、河北、洛阳一带就该知道东府的新任府主这两年来都做了什么案子,到时会有什么变化,于兄弟自己思量吧。”
于少欢感觉头痛,苦笑道:“这么说刚才的出手有些冒失了。”
“确实。”佟信赞同道:“那几个混混回去之后,为了推卸责任,一定会把所有的事都推到你们身上,于兄弟若是出来之前没安排好,要赶紧让个兄弟回去嘱咐一下,免得被有些人士察觉出端倪。”
“多谢佟兄关心,小弟来时,已然嘱托众兄弟,遇事就报佟兄的大名,想来以兄长的虎威,定能震慑住各方宵小。”
佟信脸都抽在一起,苦笑叹气道:“我就知道遇到了你,一定会给我带来麻烦,去年便是如此,今年一定还会是这样。”
于少欢奇道,“佟兄这么说话就很没道理,去年咱们是各找各的东家,原本不搭边,是遇到了一起也是机缘,至于说之后,无论有没有小弟,该发生的事情一样会发生,小弟甚至觉得若是没有咱们联合商量,情况会更差。”
佟信连连摇头,“我在事后算是想明白了,若是没有你,我该是会与温芃一同上路,聚宝商会本就不是六大寇的首要目标,有我与范拙联手,事情定然好收场的多。”
“这就是以结果反推了,当时的情况任谁都以为聚宝商会才是贼寇的主要目标,说到底跟我们走也是佟兄自己的选择,至于我二人小小的隐瞒,并不会影响什么。”
“你放屁……”佟信闻言一拍桌子,胸口起伏不定,可说这一句便强压下火,缓了缓长吁一口气,“我不跟你争,总之佟某不想再与于兄弟有什么关联了,这顿酒喝完,于兄弟自便吧。”
“佟兄……”
佟信竖手打断,“佟某的身板太小,是折腾不起的,去年幽州之行,人手折损了三分之二,算上留守在帮内的,也超过了一半,战死兄弟的抚恤几乎掏光了我的家底,挣命来的乙字牌在牙行重新计算之后,也跌落到了丙,这单买卖,钱、人、面子,佟某都丢了,这些事也就是我没跟下面的人说,要不然你以为咱们还能在这喝酒?嘿,这次于兄弟以府主的身份,撇来自己家里那么多破事,偷偷摸摸的来到徐州,佟某怎敢再去沾惹……”
于少欢去幽州路上的事,姜且差不多听过,可佟信之名确实是首次知道,现在听二人这几句话,事情的经过也心里有数,大概了解,难怪这人不待见于少,确实被有些惨啊。
丁涛却不这么想,提起来酒壶给佟信满上一杯,笑道:“佟大哥,小弟丁涛,刚才已经认识了,第一次见面,我敬你一杯。”
佟信端起酒杯满是警惕,丁涛全然不觉,满饮后继续道:“大哥,我跟他俩不同,我也是大秦人,是陇右人,想去长安,跟于兄相识于四川,路过建康,顺路又到了这儿,呵呵,相识就是有缘,我在敬你一杯。”
佟信理顺了一下路线,不得不承认这番相识确实有缘,还是大缘分,小小的机缘不会这么绕的。
“佟大哥啊,其实咱们是同行,小弟也是这个……这个,靠接些生意过活,不过小弟的买卖做得不如大哥,只能接一些零散小活,所以对大哥的心情可能做不到感同身受,但多少了解还是没问题的。”
于少欢小心的放下筷子,身子向后依靠在了椅背上,一丝声音都不出,看着丁涛继续。
“佟大哥,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刚才通过两位简单的对话,我大概了解了你们之间的事,哎呀,其实说穿了,就是一单买卖没挣到钱嘛。”
佟信冷哼一声,“这可不是钱那么简单。”
丁涛连忙道:“对,是我口误,该是一单生意没挣到佟大哥想要的收益。”
丁涛轻咳一声,“于府主说过的一句话很有道理,便是这事里的因由,无论他怎么隐瞒,还是大哥自己决定的,以佟兄的经验,要说决定之前全无思量我是不信的,既然思量过,对危险也应该是心里有数,不光是大哥你有数,你手下的兄弟应该也有数,不然在这么大的折损后,佟兄怕是很难再把人聚在一起了。”
佟信把玩着小酒杯,淡淡地道:“佟某的兄弟都是在最开始便跟着我的,早已相约生死,这么点风浪还打不散我们”
“这样的兄弟肯定有,不过怕是不多……”丁涛笃信道:“多数人应该还是认为佟兄靠谱才来找的,遇到事情作鸟兽散是一定的,在保镖护院、杀人绑票这一行,说缺人很缺,但是要说不缺人也不缺,有没有人全看领头的,只要头人有本事,那么人自然蜂拥而至,要不然就只能像小弟一样,孤身一人,只能给人打下手,佟兄能在失利后手下兄弟没有流失,可以说是很难得了。”
佟信盯看着丁涛:“丁兄弟和于兄弟是一类人,自己有本事,不像我们必须要抱团取暖。”
丁涛笑笑,“刚才听大哥提到了什么乙字牌丙字牌,不知于府主是哪个等级的。”
“当然是甲了。”佟信哼道:“与那个贺新郎只两个人,便赶上了我隆兴帮上百兄弟。”
丁涛一怔,表情有些僵硬,还以为隆兴帮多大的势力呢,原来只有百多号人啊,这也不怎么样啊。
佟信没注意到丁涛表情,“丁兄弟想说什么。”
丁涛轻咳一声,佟信本事比预料的小,他也能放开一些,“我想说佟兄可不像自己说的,根本不想与我们有什么瓜葛,要不然大可将那次失利的因由都推给我们,今日见面也可以不见这个面……”
“可不是我想见的,你们的动作那么快,我还要张罗兄弟,是没来及走。”
姜且闻言连连摇头,接话道:“佟兄这可不是来不及,我们又不会对你的兄弟不利,你大可撇开兄弟,寻个地方避避,这么大的徐州我们初来乍到一定找不到。”
“可佟兄却没有避开,嘿,既想着再见我们会不会有好的生意上门,帮你重整旗鼓,又怕再遇到个深坑,把自己彻底搭上,佟兄也是为难啊。”丁涛接着姜且的话继续道:“我们进城的时间不长,不过仅靠这两步的光景,已能看出徐州城里现在生意不好做,佟兄的实力比之过去又有所下降,生存不易吧。”
佟信眉头紧锁,丁涛全部言中,若非是好久都没开张了,他在见到于少欢的第一时间就会直接出城跑路。
昨天景岚寺发生的事还没有传到徐州,佟信不晓得谢韩之事暂时告一段落,以为二者仍有关联,因此才怕将自己搭进去。
“于府主此来徐州,有何贵干?”
半晌之后,佟信终于问了于少欢目的,丁涛和姜且不着痕迹交换了个眼神,丁涛面带得意,还不是轻松拿下,倒是于少欢一脸愕然。
他此番来找佟信,只是想打个招呼,随便聊聊,能聊些齐地现状就很好了,没别的意思,现在佟信一副商量买卖的态度,于少欢反而难以开口。
姜且见于少欢数息没有说话,有所预感,心道他该不是没有准备吧。
丁涛却以为他是在思量用词,便提起酒壶道:“这就是说来话长了,佟大哥,咱们边吃边说,嘿,说起来我们这一天都在赶路,可是没怎么吃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