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白璧微接到一个电话。
意料之外,却也是意料之中。
温柔慈祥的声音,多年来似乎从不曾有过改变:“微微,我和你伯父出门几天,你过来帮我看几天家,可以吗?”
泪水一下子涌上眼眶,白璧微嗓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拼命点着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努力地想说点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对方却仿佛明白她的心意,静静地说:“你有钥匙,密码也是原先那个。我们赶时间,明天可能五点多就得出发,你自己过来可以吗?如果一个人在家害怕的话,叫上瑕瑕。”
白璧微伸手捂住嘴,强抑下即将压制不住的哭泣。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了一声:“再见。”挂断了电话。
白璧微蜷缩成一团,死死咬住下唇,许久才憋回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身体的颤抖也渐渐平息。
望着手机上的名字,艰难地、一字一顿地吐出几个字:“好的……万伯母。”
*****
第二天白璧微和父母打过招呼,收拾几件随身物品,去了万家。
没有让白无瑕陪着她一起。至少,今天,不行。
而向来粘着她的白无瑕,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沉默着帮她整理衣物,沉默着送她离开。
万家。
还是那熟悉的布局,家里都和从前一样,一模一样,只除了……
一切应有尽有,各种生活用品、蔬菜水果都很齐全,还有她喜欢的食品,摆满了整个零食柜。
房间很干净整洁,没有什么需要整理收拾的。白璧微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午觉,下午赖了会儿床,然后起身出去走走。
小区西侧有个极大的人工湖,里面种满了荷花,小时候她曾经在这里玩。现在想想自己可真厉害,那么小就敢在湖里划船、揪荷花、摘菱角。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花不语,水空流,年年拚得为花愁。明朝万一西风劲,争奈朱颜不耐秋。
欲忘忘未得,欲去去无由。晚色无边际,茫茫尽眼愁……
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白璧微心情郁郁,头痛欲裂,略略洗漱之后便躺下了。
却没有睡意。透过明净的窗子,望着满天繁星,有些出神。
这个季节,正是观赏天箭座的好时间。
尤其是箭尖上那颗η星,太美丽、太不凡了。
渺云星……
她给它起名叫做,渺云星。
渺万里层云,的,渺云。
星空,意味着一个精神的家园,并且是所有人共同的家园,每个人都可以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可我不知道,星空深处是否有寒冷,是否有孤独、荒芜和泪水……是不是其实,星星心里很苦,很苦,所以只能用闪亮的外表来掩饰愁闷和苦涩?
*****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很快,钟表的时针指向了十二点。
白璧微轻轻起身,如在幻梦中一般,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个镜框,痴痴地注视着照片中那个男孩。
依然俊朗,依然和善,依然阳光,依然灿烂,一如往昔,一如既往的他。
白璧微心中大恸,两行清泪滴滴落下,所以,照片中那个微笑的男孩,脸上也已挂满了泪水。
回过神来,白璧微抽出几张纸巾,轻轻拭去镜框上的泪珠,男孩的笑容重新变得明亮而温暖。
白璧微心如刀割,低低哽咽:“你说过,不让我哭……对不起,我没能做到。”
可是,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很努力地让自己快乐,很努力地……让自己活着。
也许,有许多苦楚,许多伤痛,都是需要在泪水的冲洗之后,才能渐渐沉没到无尽的心海之底,风化、尘封、消蚀……
渺云……他真的就如同一片薄云般,来无痕,去无迹,只留下无尽的伤痛和怅惘。
怜君别我后,见竹常相忆。常欲在眼前,故栽庭户侧。分首今何处?君南我在北。吟我赠君诗,对之心恻恻。
分手今何处?君南……我……在北……
*****
整整一夜,竟然梦见的都是他,他的笑,他的好,他的调皮,他的开朗,他的豪爽,他的担当,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回到了眼前……这是许久没有过的了。
也许,是心底尘封已久的许多记忆,伴着未曾愈合的伤口,再次揭开而一一迸现吧,再承受一次极限的痛苦,或许她可以得到某种解脱。
这种解脱,不是摆脱伤痛,而是从苦楚中涅盘提升,从而觅到另一方云天和净土。
也许……
她其实是没有勇气去面对痛苦以求超越的,可是她必须活下去,必须为了所有爱她的人好好活下去。再苦再难、再伤再痛,她也必须试着去做。
好好地、开心地活下去……也是他的愿望,虽然他离开了她,不再回头,坚定决绝,可白璧微知道,无论如何,他也依然是关注她、心疼她的。
归来数行泪,悲事不悲君。悠悠蓝田路,自去无消息。昨夜云四散,千里同月色。
晓来梦见君,应是君相忆。梦中握君手,问君意何如?
君言苦相忆,无人可寄书。
……以我今朝意,忆君此夜心!
碧海青天,夜夜心知。
第二天,白璧微在自己房间里整理了一天。
他曾经说过,为她二十岁生日准备了一件礼物,可是后来,她一直没有找到。
他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点线索。
或许他不是故意的,只是当时来不及告诉她。
这三年的暑假,她都会在万家度过一段时间,也无数次地寻找过那件礼物。
终于,还是失望。
白璧微抱膝坐在靠床的地毯上,目光无意识地聚焦在门后的熊猫挂件上,许久之后若有所悟,起身走过去,从熊猫肚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是消失了许久的四不猴。
四不猴,不该说不说,不该问不问,不该看不看,不该动不动。
显然不是他留下的礼物。他又不是不知道她,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不该看的乱看,不该动的乱动,在他面前更是如此。
因为,有人宠着的小姑娘,是有资格骄纵任性,肆无忌惮的吧。
没有落泪,鼻头却酸酸的,很堵。
现在,我让自己很乖,很懂事。大家……应该也都挺喜欢我的吧。
你不在身边,我哪里还有任性胡为的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