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阿奶问起了,林幼卿也没必要瞒着这位在林家,唯一可以与之说说真心话的祖母。
大致说了自己如何被人劫走,如何坐上了北上的海船,又如何流落荒岛,最后又是如何到了这里。
说到这里,自然而然地,就牵扯出了四皇子帮忙于城外寻找林家人之事。
当然,这其间她也隐去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
在林幼卿讲述的过程中,老太太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浑浊的泪眼雾蒙蒙的,干枯而颤抖的一双手,抓紧孙女白净的小手,才觉得心里踏实些。
“我苦命的元娘,怎么就教你摊上了这些事呢?”老太太一边习惯性地拿袖子抹着眼泪,一边心疼地道。
见状,林幼卿慌忙自袖中掏出自己的绢帕,给老人家拭泪:“阿奶,莫哭,我这不是好好地坐在您面前吗?”
“女子名声多么重要。这事若要让张家晓得,你与明远的婚事……”林老太很看中自己给孙女相中的这门亲事。
一心盼着孙女能安安稳稳地嫁过去,现在这婚事已变得岌岌可危,怎么不让她难过伤心。
忽而,老人家语气坚定地道:“不行!这事绝不能让张家晓得,就连家里人都要瞒着才行,就说……就像我跟你张婶说的那样,说你在京里你姨母那里……前向回乡经过这里,给水患挡在了这儿……”
老太太的思路陡然清晰,态度也很坚决。
姑娘家名声一旦坏了,就别想嫁什么好人家。不是被狠心的爹娘或兄嫂嫁进深山里去,就是逼着委身于身体残、缺娶不上媳妇儿的光棍汉,或给人做填房当后娘。
她的元娘绝不能落到那步田地。
林幼卿无奈地打断了搜索枯肠、为她圆谎的阿奶:“这么说漏洞太多,瞒不住的。别人关涉不大倒也罢了,但张婶与张明远那里还是该提一提的。纵使张家晓得了要退亲,总比日后抖出来,心里再含了怨气,说咱们家骗婚的好。
“那时,闹得人尽皆知于林家更不利。或者,咱们家干脆另找了借口,退了这门亲事吧。”
即便退亲于她名声有损,会影响林家其他姑娘的亲事。
她还可以远走他乡。
她来古代一趟,不是非要嫁人不可的。
林老太抓着孙女的帕子抹了把泪,这才带着鼻音道:“你张婶子,虽说一向看起来是个明理的,但这事关她张家长媳的大事。再有,他们一家都盼着日后明远能考中,做官老爷呢,她想得只怕就更细些……”
做官的就没有不看重名声与名节的。
“所以,还是退亲的好。”见老太太停顿下来,林幼卿及时补上一句。
“瞎说什么!亲事是说退就能退的?”
林老太没好气地瞪孙女一眼,这才缓了声气,“这事也不急,一时半会儿还谈不上这事呢。就算要谈,也要等将来回乡安顿下来。俗话说患难见真情。既顶着姻亲的名头,眼下还是先把那一家人接进城来,别的嘛,也只能等日后再说了。”
林幼卿虽然面上应下,心里却不以为然。
一旦两家人见了面,张家人纵然暂时不好就提婚事,总要探问几句她去京里的事。
这样一来,不就露馅了。
至于张家权衡利弊之后,退不退婚的,倒真的要等来日回乡安顿之后了。
总不好一厢受着林家人的恩,一厢又跟林家闹退亲吧?
至于将来回乡后,张家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无论林家拿不拿今日之事挟恩以报,张家也能假装不记得受过林家人的恩情,以林家女被贼人劫持名声有亏为由,理直气壮地要求退亲。
至多,许诺林家不把退婚的真实缘由透露出去罢了。
毕竟,林家理亏在先。
出于林家一众姑娘们的名声考虑,自家也只能咬牙认了。
左右都是退亲,不如先下手为强,也免得授人以柄对林家不利。
林老太太劝她把张家人接进城,是想着拉准姻亲一把,也未必不是打着施恩于张家,想着来日张家知晓内情后,拉不下脸登门退亲。
抑或,即便退亲,也能给林家留些体面,不要把因由宣扬出去,败坏孙女的名声。
毕竟一旦她的声誉坏了,肯定会累及林家其他姑娘,所以林家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既然已揣摩到阿奶的这份苦心,林幼卿自然是要成全的。
说起来,此事也是因她而起。
不过是费些银钱罢了,还好张家只有四口人,她且“负担”得起。
然而,摆在她面前的难题是,既要接张家,就不能挺直腰板再拒绝伯娘婶娘与堂嫂她们。
难得有这么个与林阿奶私下说话的机会,林幼卿暂时放下这桩烦心事,跟阿奶打听起逃难路上的事来……
这才得知,林家人并未聚齐,逃难路上二伯家的三堂哥走散了,应该是跟他舅家人在一起,好歹也算有个照应。
这也就难怪二伯娘看上去不十分担心了。
而大伯娘之所以面色不好看,是因为大堂哥阿旺的儿子在逃荒途中不幸夭折了。
蕲州城,四皇子临时府邸内。
今日,自从收到不告而别的林幼卿那份留书后,四皇子已看了不下十遍。
仿佛那薄薄的一页纸上,措辞晦涩难懂,需要多看几遍,方能领悟其意似的。
莹莹烛火下,复又读了一遍那封寥寥数语的辞别信,四皇子顺手把它搁在书案上,这才抬头望向他的亲卫统领:“这么说林姑娘与那家人相认了?你且仔细说说当时的情形。”
李霖抱拳恭敬地回禀:“是。卑职赶着马车把人送至宅子时,林姑娘正在门首迎候,见到那一家人从车上下来后,就欢喜地上前与祖父母相认,唤他们‘阿爷’‘阿奶’,他们唤林姑娘‘元娘’,见了林姑娘都很惊讶。在门首相认过后,林姑娘就说做了饭,招呼他们先进宅子用饭。
“林姑娘送行时,让卑职替她向四皇子道谢,又说她当初答应了要帮贺老三进城,随即递过来一包银子,托卑职在完事后,把银子交给他。
“卑职说四皇子已交待过了,没收那银子,之后就离开了。”
元娘,林元娘。
四皇子复又捏起那张信纸,直接扫向信尾落款处,“知名不具”,不由轻轻勾起了唇角。
良久,四皇子方把那信纸放下,在书案后的椅子里换了个姿势,神情郑重地询问:“你也在这位林姑娘身边有些日子了,可觉察出她身上可有……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园子里遇见林元娘是偶然,留住她说话也是一时兴起,一亲芳泽也是他临时起意的试探之举,至于后来……不提也罢。
总之,试探的结果,就令他更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