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第一喷子天团围着州牧府开喷,侍卫们的第一反应当然是驱赶。
刀出鞘,弓上弦,大声呵斥。
“退!”
“州牧府前,不得聚集!”
“再敢放肆我们就不客气了!”
他们横眉怒目,名士狂生兴奋异常。
留名青史的机会就在眼前,怎能不抓住?
说不定族谱都能另起一页!
最前面那一排顾不得哭了,拍着胸脯高喊,“来来来,冲这儿来!怕死不是你爷爷!”
“赶紧的,别光说不练!”
“大好头颅,谁当斫之?”
“兄弟们,杀身成仁,就在今日!”
“谁都别跟我抢!”
众名士狂生一个个状若疯魔,瘦弱的身躯直往刀尖上撞。
侍卫们不防这群名士竟惫赖至此,很是恼火,下意识往后退。
他们不是没有杀过人。
但他们杀的都是庶民、敌军,不是名士。
方才头领悄悄交待过,吓走这群疯子就行,绝不能动真章。
否则,日后上头算起账了,只怕还要他们偿命。
想到名士死在自己手中的后果,侍卫们又退了一步。
——这群疯子真是疯到家了,连死都不怕!
平时弱不禁风,走一步喘三喘,这会儿倒有血性了!
等等!
不会是酒喝多了罢?
为避免被碰瓷,侍卫们刀尖往下,弓箭收回。
见侍卫迟迟不敢动手,疯子们,不,名士们急了。
越发往前涌,口中还各种叫骂。
“你们怎么回事啊?咋这么怂?”
“哼,武夫就是这般,言而无信,信口雌黄!”
“早上没吃饭么?把刀拿稳了,照这儿砍!”
侍卫头领大叫,“别逼我,你们别逼我!再敢上前,我们真砍了!”
名士们步步紧逼,“砍,赶紧砍!谁不砍谁是孙子!”
听见这挑衅之言,侍卫头领面色铁青,目露凶光。
然而他宁愿装孙子,也不敢真下令砍人。
这时一位名士忽然看见了旧识,大喜过望,“哎呀,这不是我姑家隔壁老王的侄女婿小董么?我是你赵哥啊!”
小董一怔,仔细一看,依稀见过。
但从未说过话,人家是名士,哪看得上他这从军的?
赵哥急切地道,“小董兄弟,咱可不能向着外人!今日你若还把我当哥,就对准哥胸膛!”
小董:......
我呸!
谁跟你是兄弟?你是谁哥?
想陷害老子?没门!
低头侧身,窜到同袍身后。
祢衡嘴上功夫厉害,体力却一般,左推右搡的,就被急着上史书的团队成员们挤到了最后。
他也不生气,爬上路旁的拴马墩,拖长声音怒吼,“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哈哈,痛快,痛快!”
数人跟着他喊,“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祢衡又吼,“景升公身作黄土,魂游九幽!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众名士:“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人虽不算多,却有浩荡声势,震惊整条街、整个襄阳城。
侍卫们焦头烂额。
打是打不得,骂是骂不过,感觉像是碰上了滚刀肉,切不动、煮不熟、嚼不烂。
个中滋味,真是谁遇谁知道。
刘表次子刘琮在病床前侍疾,长子刘琦出来理论。
他也知道祢衡是为首者,指着他怒气冲冲地喝道,“我父老当益壮,松鹤延年!你这竖子竟敢咒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祢衡叹道,“有的人死了,仿如活着。有的人活着,仿如死了!令尊行尸走肉,虽生犹死呐!”
刘琦大怒,“竖子何出此言?”
祢衡:“令尊为了谋害靖国长公主,截留税赋,竟故意施放瘟疫,置汉寿百姓生死于不顾,实属丧心病狂!古往今来,未见此倒行逆施者!王莽董卓之辈,也得甘拜下风!天良丧尽,还为活人乎?死人也,死人也!”
刘琦怒不可遏,“祢衡匹夫,你这是污蔑!汉寿大疫,乃是天灾,与我父何干......”
算计张祯,他承认。
为的是截留税赋,他也承认。
可故意施放瘟疫?
他爹还有那本事?!
诽谤,这是严重的诽谤!
祢衡不容他辩解,又喝道,“刘景升此举,必为千夫所指!千夫所指,无病而死!好生送葬罢,也算全了你父子之情!”
刘琦气得语无伦次,“胡说八道,祢正平,你这是胡说八道......”
祢衡诚挚地道,“节哀,望君节哀!”
刘琦暴跳如雷,“我节你大爷的哀!我爹活得好好的!”
但光他一个人说他爹活着没用,名士们纷纷附和祢衡。
“望君节哀”之声,响彻云霄。
刘琦捂着胸口,感觉自己也要吐血。
杨修挤到他面前,“大郎君,如果我是你,此时不会到府外。”
刘琦不说话,怒瞪着他。
杨修好心好意地道,“堂前尽孝重要,还是府外争吵重要?大郎君以为,令尊喜欢的是哪一个?”
刘琦怔了片刻,飞快转身回府。
是他糊涂了!
他在府外驳斥这些狂生,父亲不在场,不能亲眼看到。
刘琮在堂前尽孝,却是父亲能亲眼看到的!
若非杨修提醒,他又输一局。
他家情况与袁绍家相似,都是长子渐渐失宠,他若再不用心,只怕会像袁谭一样,被逼得离家出走。
刘琦一回去,刘琮不出来,刘表病倒求医,府前这一摊就没人管了,只剩侍卫们支应着。
蔡瑁和蒯家兄弟倒想管,但他们毕竟不是刘家人,下的命令会被打折扣,不能够完全执行下去。
更主要的是,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沾亲带故。
前来哭丧的那些名士,他们并不陌生。
不是舅爷家的那小谁,就是姑表家的那小谁,说来都是亲戚。
要是真伤着人,会被亲戚们指责。
为刘表得罪大家,似乎并不是很划算。
世家立足于世,亲戚不能少。
毫无亲眷关系的也有,例如那杀千刀的祢衡。
可杀他容易,扫尾却难,要面临天下士林的唾骂,不值当。
就像是个癞蛤蟆,看着恶心,踩死脏脚,用棍棒驱逐,还怕激怒他喷出更多毒液。
——他骂的可不仅仅是刘表,还有他们这些刘表的部属。
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自己无趣走开。
因此,蔡瑁、蒯良、蒯越等人没有使用暴力手段,而是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请动名士们的长辈,将他们一个个揪回家。
队伍散了,祢衡、杨修也从州牧府前撤离,但并未离开襄阳。
转身去了一个同道家,每日饮酒坐谈,好不快活。
见他们不再出来烦人,也没有再次组织名士狂生的迹象,蔡瑁等松了口气。
然后发现了一件更不妙的事情。
整个荆州,都在传说汉寿疫症是刘表施放的,议论纷纷。
祢衡随口一句污蔑,竟被庶民当了真。
几人焦急起来,赶紧辟谣。
但有句话说得好,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他们越是辟谣,庶民越觉得是真的,就连某些世族,也开始怀疑他们在为刘表遮掩,甚至觉得他们是具体的执行者。
流言像是长了翅膀,随着清风翻山越岭、跨越河流,飘向四方,无数士民感叹刘景升晚节不保。
至于凡人怎么能施瘟疫?人们并不细想,只相信自己想信的。
蔡瑁等人百口莫辩,感觉又无奈又滑稽。
本是想借此事破张祯的金身。
谁知最终被破金身的是刘表。
还搭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