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殿下,真要如此么?”
韩县丞有些迟疑。
张祯和颜悦色地道,“有何不妥?”
虽然韩县丞质疑她的决定,但她并不生气。
县令、县尉、主簿都跑了,韩县丞却留了下来,尽职尽责地维护着县衙的运转。
如果不是他勉强撑着,汉寿会秩序崩盘,比现在更乱。
到那时,死于民乱的人,估计会比死于疫症的更多。
单凭这一点,他就是汉寿的大功臣。
她也不可能因小事而责备他。
韩县丞抬手擦汗。
你说要开仓放粮,你还问我有何不妥?!
这事儿哪里妥当?
分明处处都不妥!
嚅嗫道,“私自开粮仓,乃是大罪!”
这是刻在大汉所有官吏骨子里的禁令。
张祯一笑,“韩县丞,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韩县丞微怔,“你,你是靖国长公主殿下......”
治疫是有可能丧命的苦差事,应该没人冒充罢?
说到这儿忽然反应过来,是了,她是奉旨治疫的长公主,陛下还许她便宜行事,确实有权开仓放粮。
他一个小县丞,在这儿胡咧咧什么啊?
懊恼得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赶紧认错道歉,“下官鲁钝,冒犯了长公主殿下,请殿下治罪!”
张祯示意侍卫扶他起来,“韩县丞忠于职守,何罪之有?”
顿了顿又道,“待此间事了,我定然表你为汉寿县令!”
韩县丞更惶恐了,“多谢殿下赏识!下官才疏学浅,见识粗鄙,只怕担不起一县之职。”
张祯也未多说,只道,“去开粮仓罢。”
在她看来,知道敬畏又能踏实做事的官员,比胆大妄为、夸夸其谈那些好多了。
韩县丞:“诺!”
拱手辞别,倒退着离开。
汉寿城虽然还算富庶,但家中存了几个月粮食的都是富户,普通百姓家里,最多有几日存粮。
像严二郎家那样的,属于小富。
在乡下有良田,在城里有店铺,虽然大多变卖了,也还有些家底,能买到高价粮。
家境不如严家的那些,已经快要断炊。
因此放粮势在必行。
但这次放粮,跟韩县丞想象中的不一样,并非打开粮仓让百姓来取,而是根据之前统计的每户人数,送粮上门。
并搭配一些药材,让各家自己熬着喝。
这样一来,她从京城带来的人手就不够用了,加上县衙里的衙役也不够,因此才会广召志愿者。
还不是所有人都要,只要年轻力壮的,也都让他们穿防护衣,早晚喝张仲景开出的预防汤药。
每天煮上几大锅,苦得很。
令张祯都想起了前世被中药支配的恐惧。
但只要能预防疫症,再苦她都愿意喝,其他人也是如此。
私下称之为保命药。
“为何如此麻烦?”
韩县丞不解。
把染疫者弄到城外沈家别院,他大力赞同。
怎么连没染疫的人都不许出来走动呢?
周羽回忆着张祯的话,解释道,“因为,城里的地面、空中都还有疫气,康健的人在外乱窜,也会染疫。而且......”
韩县丞专心听着,见她忽然止住,追问道,“而且什么?”
周羽:“闲极生乱,非常时刻,不能让有力气乱的人闲着,得让他们有事可做,这样才乱不起来。”
这里面是个什么逻辑,她还没想通。
但女君说是如此,那必然就是如此。
她没想通,是她自己的问题。
韩县丞大感佩服,“殿下真是高瞻远瞩!”
周羽:“......你能明白?”
韩县丞疑惑,“你不是已经解释了么?”
这位周女郎好生奇怪。
周羽张了张口,不想再跟他说话,转身去忙自己的。
莫非蠢的只有她一个人?
不,花妮肯定也不懂,只是装得很懂。
都是一个地方来的,谁还不知道谁!
——
放粮一日,晚上张祯在灯下看账簿。
简单心算了一下,哪怕逼城中大户献粮,也最多能支撑十日。
可在她的计划中,至少要隔离半个月。
韩县丞倒很乐观,“殿下莫忧,让大家省着点吃,总能熬过去!”
他经历过苦日子,深知其中的诀窍。
一碗米,如果做成干饭,只够一个人吃一日。
但如果煮成粥,能喝两日。
多加点水,能喝三日。
或者隔一日喝一点,就能拖出五、六日。
庶民如野草,纵然枯萎了,只要落点阳光雨露,便能重新活过来。
所以别说粮仓里还有那么多粮食,再少一些,也能吊住全城百姓的命。
当然了,前提是大家平均分配,没有人多拿多占。
好在长公主殿下处事公允,又带来了这么多精兵,料想也没人敢试他们的刀锋。
张祯:......
既被韩县丞的理论所震惊,又觉得他有此理论很正常,很实在。
可她既然来了,就不想让大家这么苦。
令人去七仙山关隘传话,让留守那儿的精兵首领顾田,派人去找刘表要粮。
之前索要的药材,也不知道有没有送来。
张祯还传信顾田,如果刘表不给药材不给粮,那也不必纠缠,直接去找周边的诸侯求援。
并一路宣扬刘表的不仁不义。
她就不信了,他还敢不给。
——
如张祯所料,刘表还真不敢。
他并不蠢,看得清形势。
闻报张祯又派人来索粮,也只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随即疲惫地挥挥手,吩咐蔡瑁去准备。
当时蔡夫人也在场,心疼自家破财,皱眉捂着胸口,怒道,“前几日是药,这会儿又是粮,什么时候是个头?”
刘表叹道,“张祯此人,向来得寸进尺!”
蔡夫人厌恶地道,“那咱们就任她勒索?”
刘表苦笑,“此番失策了,只能让她先嚣张!”
蔡夫人目含期待,“然后呢?”
夫君乃真正的汉室宗亲,比张祯那种野路子高贵得多。
又是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绝不会让一小小女子欺到头上,肯定有别的安排。
刘表:“......然后,自有天来收她。”
刺杀张祯一事,他原先颇为赞同。
这几日却越想越觉得凶险,蔡瑁说得对,陈登是想拿他,拿荆州当刀使!
万万不能上当!
蔡夫人不防他是这个答案,很失望。
自有天收的意思,就是人收不了。
夫君这是认怂了。
伺候他喝药躺下,沉思半晌,写了封信,令人送去蒯府。
收信人是陈登。
陈登悄悄给她传过多次口信,她都没理会,这时却觉得,陈登言之有理。
反正已经得罪了张祯,索性斩草除根。
否则,等她腾出手来,必然疯狂报复,夫君有可能地位不保。
那她蔡氏一族,也就失去了依靠。
不跟兄弟蔡瑁商议,是怕他阻止。
这兄弟自来胆小。
但富贵险中求,想保家族长盛不衰,就得敢于冒险。
例如张祯,若不冒险,能走到如今的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