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传回的军报,张祯看得很上瘾。
讲真,比话本子还精彩,还透着种无厘头。
金城之战,应该是这个时代最莫名其妙的战役了吧。
交战双方大约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于叛军,从没经受过热武器的洗礼,几发旱地雷、震天雷下去,直接被炸懵了。
于官军,没想过叛军会逃得那么快。
正常而言,那些雷再吓人,他们也该抵挡一阵,不至于一触即溃。
以张祯局外人的眼光来看,这场战就像炮仗丢进马蜂窝里,响声一起,马蜂立时乱飞乱撞,向着四面八方散乱的飞逃。
抓马蜂的人也没想到炮仗威力那么大,只能兵分几路,跟在后面追捕。
真正精彩的不是炮仗爆炸那一瞬间,是追捕的过程。
对此,周羽和花妮大惑不解,某日见张祯有空,一起向她请教,“女君,为何如此?”
她们也是西凉人。
可她们记忆中的西凉武将士卒,没这么怂。
虽然但是,真为那些叛军感觉到耻辱。
这也算七尺高的汉子?!
还造什么反叛什么乱,不如回家织布绣花带孩子。
张祯微笑,“就是如此。”
花妮:“......女君随意应付我们!”
周羽表情也有些受伤。
莫非因为她们来自西凉,女君也对她们有了芥蒂?
其实张祯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有点解释不清这个问题。
想了想,道,“西凉男女,大多悍勇。”
周羽、花妮点头,“没错。”
张祯:“悍勇,是为了生存。”
周羽赞同,“是啊!穷山恶水,不悍勇活不下去。”
所以她就更想不通了,本该悍勇的西凉叛军,在金城之战中为何那般懦弱?
神雷再厉害,也不能那么丢人啊!
已成长安一大笑柄。
她在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西凉人了。
张祯:“换言之,生存,就是他们悍勇的来源,也是他们的信念。”
花妮:“对!”
张祯继续道,“一个人悍勇,需要信念。一支军队要想悍勇,也需要信念。”
周羽若有所思,“女君的意思是,叛军没有信念?”
张祯笑道,“纵然有,也十分薄弱。”
顿了顿又道,“叛军的整体信念薄弱,就会被士卒的个人信念压过,也就是生存。他们奔逃,不是因为胆小,是因为想活着。”
而这也是所有凉州军、凉州军阀的通病。
谁爱死谁死,反正老子要活。
战也好逃也好,归附也罢反叛也罢,都是生存第一。
也因为环境因素,决定了他们能看到的“生存”只在眼前,根本顾不了长远。
是以猛将频出,却成不了气候。
举个例子,诸葛亮还未正式出山,就给刘备弄出了几十年的计划,曹魏基业,也是长久谋划得来的。
而这些凉州军阀,估计连个半年计划都没有,想到哪儿是哪。
不可否认,战力是很强,单兵作战能力也能排在前列。
善打顺风局,越打越猛,震惊天下。
但一受挫就不行了。
这一点,曹操、刘备也强出凉州军阀几条街,都是越挫越勇。
因为这些原因,虽有“凉州大马,横行天下”的说法,凉州军阀却始终不被正统放在眼里。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李傕、郭汜、樊稠这几个人。
他们在贾诩的撺掇下倒反长安,逼走吕布,杀死王允,使本就风雨飘摇的汉室差点熄火,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其危害性不下于董卓。
可后世有几个人知道这三个?
知道贾诩的还更多一些。
哪怕他们打败过朱儁、吕布、马腾、韩遂等等,还有人认为孙坚不如他们,又劫持过献帝,把持过朝政,依然没什么名气。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大家都觉得这几人上不了台面。
朱儁对他们的评论是,“傕、汜小竖,樊稠庸儿,无他远略。”
非常的看不起。
最后还被他们气死了,也是造孽。
说曹操曹操到,张祯正想着朱儁历史上死得冤,他就来了。
忧心忡忡地道,“西凉叛军四散,官军追击,恐扰士民。”
他没有指责吕布、曹操的意思,半点也没有。
但金城之战未能一举歼敌大部,反让叛军有逃窜的机会,军中谋士确实失职。
张祯笑道,“太尉勿忧,不会。”
朱儁说的这种情况,如果是在别的地儿,她也会担忧。
也会责备吕布、曹操行事鲁莽,让叛军逃了。
朱儁不信,“何以有此把握?”
张祯:“因为那是西凉。”
西凉那地方,一直乱。
胡汉夹杂,民风彪悍,一言不合就拔刀子是常有的事儿。
百姓也有强悍的战斗力,不会任人宰割。
叛军若不想被绊住脚步,就不会轻易与百姓起冲突。
官军更不会。
因为她早已灌输给吕布一个概念,军是军,民是民,军不扰民,才能得到民的拥戴。
吕布深觉有理,在各大军中三令五申,一再强调。
另一方面,她觉得让朝廷大军踏遍西凉是有好处的。
因为,西凉的百姓,立场向来模糊,对朝廷也没太高的认同度,随时能化身叛军。
有必要让他们知道朝廷的强大。
心里知道怕,就会安分一些。
金城之战的失误,恰巧能让朝廷大军在西凉各地耀武扬威。
如同一场场实战军演。
是她想要看到的局面。
一战歼灭叛军,对西凉百姓震慑有限,因为大部分人看不到。
只有叛军一边逃一边被灭,才能让更多的百姓亲眼目睹,成为口口相传的故事。
她甚至怀疑这是故意的,故意放开口子让叛军逃跑,故意在追击的过程中宣扬朝廷武力。
至于这故意的人是谁,除了郭嘉没别人。
反过来想,郭嘉在场,又怎么可能让金城之战出这么大的失误?
除非那就是他的本意。
要知道,郭嘉善于长远谋略,极有战略眼光。
他应该能看出西凉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并非眼前的叛乱,而是多年形成的痼疾。
正如她战前跟吕布所说,“此战应使羌氐诸部、西凉将领都生出惧意,才算成功。”
郭嘉与她不谋而合。
但也可能是吕布跟郭嘉说了她的诉求。
具体如何,等他们回来再细问。
不管怎样,眼下如她所愿。
听完她的分析,朱儁沉默了,许久才道,“神悦高瞻远瞩。”
心眼子也是真多。
他若有她一半的心眼,前几年也不会败于李傕、郭汜之手。
这是他一生的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