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县,孙府书房。
孙权站在窗前,呆呆看着外面的花木,如同一头无路可走的困兽。
嘴巴干得开裂,起了一层皮,他却想不起来喝水。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搞砸了。
所有事情都被他搞砸了。
忽有侍卫通传,吕蒙求见。
忙命进来,不等吕蒙行礼,一把抓住他急切地问道,“找到了么?”
吕蒙淡定地摇头,“没有。”
孙权猛然甩开他的手,指着门外,声嘶力竭地道,“那就再去找!继续找,一定要找到!”
吕蒙:“小将军勿忧,还有水军在江边找着呢。”
孙权吼道,“多派些兵,所有兵将都派去,你也去!找不到吕奉先,提头来见我!”
吕蒙不说话,只深深看着他。
孙权大叫,“我叫你去啊,还不滚!”
吕蒙慢慢道,“每年落水的人那么多,除非自己飘上来,否则基本找不回,都沉在江底。”
孙权握拳大叫,“那就挖开渠道,引空江水!我不管,你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吕奉先!”
吕蒙不以为然地道,“敢问小将军,找到又能如何?吕奉先已经死了。”
孙权激烈反驳,“胡说,他没有死!吕奉先怎么会死!”
吕蒙提醒道,“小将军忘了?那天晚上,他先是喝下有迷药的蜜浆,又在以舞相属时伤了要害,那宝刀还是你的。截杀吕奉先的命令,也是你下的。末将领命,追至江边万箭齐发,吕奉先纵不落江,也难逃一死!当晚江水又急,眼下兴许已经入海。”
孙权不敢听,捂着耳朵蹲下去,绝望地哭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到现在都还云里雾里。
最初,是他听说吕布到白玉京巡视,因分别许久,颇为想念,他便打算赶去相见。
府中幕僚陆托却说,不如邀请大将军到吴县做客,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他一想也对,吴县景致与长安不同,请吕叔父来游玩几日,也算是略略回报其关爱之情。
就派人送去了信。
吕布很赏脸,没几日果真来了,可见是真将他当成自家子侄。
当晚他设宴款待,知道吕布戒酒,特意为他准备了上好的蜜浆。
江东一众将领幕僚作陪,大家谈笑风生,极为融洽,宴到酣处,还怂恿他以舞相属。
他便从善如流,翩翩起舞,吕布也起身应和。
这时他发现,吕布身形有些缓滞,以为是路上疲劳所致,就问他是否需要先去歇息。
吕布自己也有些疑惑,晃了晃头,笑道,许是多年未饮酒,受不得别人的酒气,不妨事。
话音刚落,就有一柄雪亮的刀刃刺入吕布的胸口!
就当着他的面。
吕布立时血流如注,握着刀柄怒喝,“孙仲谋,你敢?”
......他当然不敢,他什么都不知道。
原地吓傻。
接下来就是一场混战,大批侍卫涌入,吕布的亲卫也涌入。
大家打来打去,没人听从他停手的命令。
混乱中,他被一群人拥到角落,躲避堂中的厮杀。
很多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小将军,快下令截杀吕布!”
“行刺吕布的那柄刀,是你的!”
“吕布会来吴县,也是你邀请的!”
“你说不清楚,快快下令!”
“吕布不死,死的就是你!还有你全家!”
“是啊,说不清楚!今日放走吕布,你母亲,你弟弟妹妹,你自己,全都得死!”
“快下令啊......”
是的,说不清楚,没有人会信他无辜。
吕布不会信,张祯不会信,也许连他兄长孙策都不会信。
于是,众人的催促中,他鬼使神差的说出了那句话,“诸将听令,截杀吕布!”
声音不大,但吕布似乎听到了,抬头向他看来。
那目光,那目光充满了失望和震惊,令得他灵魂都在震颤。
就在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错了。
吕布会相信他的。
可他做了什么?!
刚要收回军令,却被那群人簇拥着回了内室。
吕布也逃出孙府,被吕蒙追到江边。
等所有人离开,他一人独处时,才恍然大悟,自己陷入了巨大的阴谋里。
这一回,才是真正的说不清了。
吕布亲耳听到他下令,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他下令。
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他恨死了自己那时的懦弱和愚蠢,可时光无法倒流。
无论吕布是生是死,他都失去了这位叔父。
但他还是希望,吕布能活着!
这不仅仅是因为残余的叔侄之情,还因为,吕布活着,他才能活,他们全家才能活!
孙权哭够了,情绪也发泄得差不多,站起身来。
脚有些麻,打了个踉跄。
吕蒙伸手搀扶。
孙权站稳,却见他脸上挂着一丝隐秘的微笑。
不由冷笑一声,道,“吕子明,伤了吕奉先,你很得意?”
用他的宝刀行刺吕布的,正是这竖子。
偷他宝刀的则是陆托。
吕蒙纠正道,“不是伤了,是杀了。”
孙权一阵心梗,“未见尸首,便还没死。”
吕蒙不跟他争执,“小将军若非要这么认为,也使得。”
孙权怒从心头起,恶声恶气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吕子明,你想成名想疯了!”
以前他欣赏吕蒙的这种性情,觉得很有进取心。
如今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