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城已经被困月余了。
城中粮草不足，全城的粮食都已经被吃完了，人心浮动，还频发暴动。
陆万青将太守府的粮仓打开，免费发放给百姓。
可惜远远不够。
他只能向城中富户求助。
可是，没用。
他年轻资历浅，又一向推崇以仁德治世，威信不足，根本借不出一粒粮来。
不知第几次被人冷嘲热讽地赶出来的时候，陆万青骤然想起，许久之前，渭水城也曾遇到过这样的危难。
那一次，江慕寒将血淋淋的人头扔给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双手上的血迹，一边声音浅淡地告诉他，“拿着人头，去要粮吧。”
那时候，他嫉恶如仇，跪在阶下质问，“督主这样，就不怕被天打雷劈吗？”
那时候，江慕寒是怎么回答的？
陆万青已经忘了当时江慕寒到底说了什么，却依然清清楚楚地记得，当他提着人头和江慕寒的印信去挨家挨户收钱的时候，那些人满脸堆笑，恨不得将全付身家拿出来的嘴脸。
陆万青脸色难看极了。
他看向手里抱着的太守官印。
手下见他发愣，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陆万青目光看向手下腰间的佩刀上。
“杀，”许久，陆万青眼神冷漠下来，“不交粮就杀。”
陆万青将官印随手一扔，再抬眼时，眼神已经和当初的江慕寒一样冷冽带笑，“想要救世，空有仁义是没用的。”
经历越多，就越明白江慕寒有多厉害。
人人都想要恩威并施，令人又敬又畏，却不是人人都能像江慕寒一样做的那样好。
陆万青猛地想起，自己好像还比江慕寒虚长两岁。
却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想明白一切之后，陆万青眼神一冷，从亲信腰间抽出佩剑，沉声道，“随我，杀！”
靠这样的法子，渭水城又坚持了足足半月。
渭水城绝不会穷途末路的。
陆万青有种奇怪的信念。
只要有江慕寒在，渭水城，乃至整个大雍，绝不会穷途末路。
他是千千万万个大雍百姓中的一个。
他对江慕寒的改观与信任，也如同千千万万大雍百姓一样。
靠着这样的信念，渭水城终于坚持到了江慕寒出现！
陆万青登上城墙，看到身穿鹤铠的江慕寒时，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谁也没想到，权倾朝野，本该在庙堂坐享太平的掌印千岁，竟是亲自出征了！
两军在城门外交锋，满城百姓皆是热泪盈眶！
有救了！
掌印千岁来救他们了！
最后，驻守城外的云南军被打退，江慕寒骑马进城的时候，百姓仍旧挤满长街，感激涕零地山呼千岁。
江慕寒坐在高大战马上，目光垂落，看向全都脸色难看，饱受折磨的百姓。
人群里，一个瘦骨嶙峋的小乞丐正躲在人后怯生生地看着他。
和当初他捡到乔栀的时候差不多的年纪。
脏兮兮的，像没人要的野猫。
江慕寒眸色轻动，正要开口，战马向前走了几步，露出小乞丐身后的其他小乞丐来。
人群后面，竟是一群脏兮兮的小乞丐。
身侧的陆万青急忙道，“自从云南王屡屡侵扰南疆之后，无父无母的孩子就越来越多了。”
“下官在城里盖了一座托孤院，暂时收留这些孩子。”
江慕寒眉心轻蹙，“为什么这么脏？”
陆万青失笑，“千岁，我们已经被困了两个月了。”
能不饿死已经是最大的幸事了，哪还敢奢求其他。
陆万青道，“云南王不除，往后这样的孤儿只会越来越多。”
江慕寒抿了抿唇，若有所思，“是啊。”
休整的时候，陆万青将眼下的局势详尽地告知江慕寒，说起失踪的燕越时，陆万青难过道，“燕世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渭水城被围了多久，死人谷就被围了多久，不久前还起了一次虫瘴，连阴簌华的部下都死了不少……”
陆万青住了嘴。
江慕寒脸色难看至极。
虫瘴，所有瘴气中最可怕的一种。
虫瘴所过之处，所有活物瞬间就会变成一堆白骨。
几乎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陆万青叹息道，“可怜燕世子才十六岁，还未到弱冠之年。”
老夫人目光炯亮，“阴簌华的部下还没有完全从死人谷撤出来不是吗？”
“阴簌华是极其谨慎的性子，证明他也没有找到燕世子的尸骨，不确定燕世子的死活！”
话是这么说的。
但所有人都知道，就算燕越侥幸逃过虫瘴，也会被逼进死人谷。
死人谷里只会更加危险致命！
“哪怕有一丝可能，也不能放弃。”江慕寒目光沉下来，“老夫人镇守渭水城，牵制阴簌华。”
“晚上，我会亲赴死人谷。”
江慕寒语气淡淡，似乎只是闲散出游一样。
“千岁，你怎么能亲自去呢？”陆万青急道，“渭水城离不开您啊！”
“是我亲自将他送来的，哪怕只是一具白骨，”江慕寒攥紧手指，目光坚定，“我也要带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