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畏惧地匍匐跪地，太子慢条斯理地将刀还给近视，眼底全是狡黠的嗤笑。
太子在紫宸殿上震怒，臣子们战战兢兢，惶恐不安。
太子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好，下了朝之后，就径直去了福华宫。
福华宫正是他儿时出生长大的冷宫，皇帝退下之后，也在这里颐养天年，好不快活。
京城的天气还很冷，积雪还未化冻，太子去的时候，皇帝正和皇后坐在凉亭里围炉煮茶，言笑晏晏地说着以前的事，惬意极了。
见太子来，皇后急忙让出身边的位子，“煜儿快来，吃点新出的点心。”
新出的点心？
太子拈起咬了一口，浓郁的甜甜奶香瞬间在口中漫开。
太子笑道，“这是母后给乖乖准备的吧。”
江慕寒出征之后，乔栀就一直呆在观星台上，为大雍祈福。
太子隐约知道乔栀懂一些玄学，虽然不怎么信，但还是由她去了。
不过，自从乔栀上了观星台后，罕见的冬日雷霆闪电便从未停过。
雪亮刺眼的闪电从苍穹深处直贯观星台，据说观星台上坚硬的汉白玉砖都被震地粉碎！
皇后害怕极了，不顾正在风寒爬上观星台，看到乔栀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
闪电震碎的裂纹以乔栀为中心，一圈一圈向外扩散，仿佛上苍本想狠狠警告乔栀，却又有所顾虑，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挡下来了。
乔栀再三告诉皇后，她绝不会有事，皇后虽然害怕，但总算放下心来。
虽然眼下还看不出乔栀祈福的效果，但皇后还是让御膳房每日研究乔栀爱吃的菜式，生怕乔栀在观星台上吃半点苦头。
乔栀自小就爱吃奶香糕，不但糕点每日不断，皇后还不惜重金买来别人家囤放的果子露，尽自己最大所能地让乔栀在观星台上的日子过得好一点。
太子坐在皇后身边，前所未有地吃了两块奶香糕，还喝了两杯热酒。
皇后笑道，“煜儿今日看起来心情很好。”
皇帝也道，“难得看你这么高兴，难道是渭水城有好消息了？”
太子摇头，“渭水城能有什么好消息。”
皇后和皇帝对视一眼，“那是因为什么？”
太子轻笑道，“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方才群臣又因和亲的事吵得不可开交，儿臣坐在龙椅上看去，满朝臣子，竟全然抵不上太傅一人。”
皇后脸色微变，“煜儿，你又在忌惮千岁了吗？”
“忌惮？不，”太子摇了摇头，“父皇母后没看到，那日太傅带着玉玺上朝，说自己要亲自出征。”
“定国公也一马当先，乔清野更是当仁不让。”
“乔老夫人出现的那一刻，儿臣真的有些震惊了。”
“满朝文武，不及太傅一人，能人志士，竟也为太傅马首是瞻。”
“这件事，足见太傅之可怕！”
太子垂眸盯着酒杯，眸色恍惚，脸上的神情，竟是连皇后都看不懂。
皇后心里一紧，“煜儿，你……你还是想要除掉太傅吗？”
太子一顿，“不，当然不是。”
“张倾说过，太傅不仅是大雍的重臣，更是儿臣的恩师。”
“儿臣只是觉得，太傅这样厉害的人，竟甘心为我所用。”
太子抬起双眼，眼底阴霾散去，一片明亮，“母后，儿臣突然想明白，刘备文不及诸葛，武不及关羽，甚至连那份豪迈都不及张飞，可那又如何呢？”
“他依然是举世称赞的汉昭烈帝啊！”
太子双眸明亮，“贤士忠臣甘愿为君所用，这就是君王之幸！”
太子霍然起身，开心地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看着皇后和皇帝，“经此一事，儿臣终于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了！”
“儿臣想要成为一位青史留名的明君！”
“因此，儿臣不需要比太傅优秀，儿臣只需要恪守君臣之礼，信任忠良，铲除奸佞，权衡朝野，其他的事，自然有太傅这样的能人去做！”
“太傅要战，那儿臣便鼎力支持！太傅要和，儿臣也绝不反驳！”
太子舒畅地笑了起来，“父皇母后，儿臣说的对不对！”
皇后微微张着嘴，思绪一时有些转不过来。
若是真有一位君王，能如此信任一位忠臣……那岂止青史留名，往后千朝万代的帝王，都会以他为鉴，数不清的臣子，都会视他为知音，对着史书感激涕零。
皇后笑了笑，“煜儿，你是对的。”
皇帝愣了一会，忽然抚掌叫道，“哎呀，朕怎么就没想明白这个道理呢！”
“但若是信任错付，”皇帝质疑，“江慕寒谋逆，江山易主可该怎么办呢？”
“不会的，”太子笑道，“太傅不会夺天下的。”
皇帝不解，“为什么？”
太子垂了垂眼睛，笑着说，“麻烦。”
何况，以太监之身夺天下，无论他是一位多么贤能的明君，无论他的功绩多么耀眼夺目，都只会因为“太监”两个字，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世道向来是不公平的。
不知道为什么，太子甚至有些为江慕寒可惜。
皇后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长子。
太子在冷宫出生，在冷宫长大，因为幼年这段遭遇，性子也变地多疑而阴晴不定。
许是同类相斥，太子和江慕寒之间，总比别人多着一些隔阂。
眼下，她不确定太子是真的想明白了，还只是暂时的心血来潮。
想了想，皇后抿唇道，“那乖乖……”
太子眼底的光瞬间黯淡下来。
许久，太子沉声道，“儿臣自问不及太傅，对乖乖的情意……也远不及太傅。”
“少年情谊总是珍贵，与其求而不得，不如就此罢手，待到将来回忆起来，心里也总能有些柔软吧。”
江慕寒愿意为了乔栀舍弃一切，归还玉玺，率军亲征。
但他不行。
在他眼里，依仗江慕寒做一个青史留名的明君，远比和乔栀在一起却失去江慕寒的助力更重要。
太子长舒一口气，决定不跟自己较劲了。
既然鱼与熊掌无论如何都不可兼得，那就大大方方地放弃一样就好了。
太子浑身轻松，像是终于饶过了自己。
“那么，等太傅凯旋回京，不用再和亲之后，就封乖乖为公主吧，算是送太傅一个人情。”
太子狡黠地想，乖乖封为公主，那就是他的妹妹。
那太傅就是他的妹夫了！
太子忽然转身，丝毫不顾身后皇后的呼唤，径直向观星台跑去。
冰天雪地的观星台上，鲜红欲滴的阵法中间，纤弱清瘦的少女依然顶着风雪倔强地跪着。
星辰已经变了。
大雍的气数，正在慢慢地变地更强。
太子凝望着乔栀纤细却坚韧的身影，心底的难过，在这一刻终于喷涌而出。
要放弃喜欢了很久很久的姑娘，心脏像要被撕裂一样的疼。
可他自私自利，野心勃勃，他注定要娶许多妃嫔来稳固权势。
他给不了乔栀如江慕寒般一心一意，舍弃一切的感情。
太子深深凝视着乔栀的身影，许久，他缓慢地上前，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披在乔栀身上。
正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的乔栀抬起白霜覆盖的眼睫，“太子哥哥？”
“嗯，”太子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不等你了。”
他说，“乖乖，我等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