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安宁侯白瞻恺在夫人丁氏的房间——自从白瞻恺受伤,两人便分房睡了,隔得倒是不远,就在厅堂对面的那个房间。
平时两人说话,要么在厅堂,要么在丁氏这里。
因为这个房间,是两人从前居住。
丁氏很少去白瞻恺的房间,莫名其妙,不想去,好像去了就会侵犯侯爷的隐私,揭开最后一丝遮羞布般。
夜已深,朦胧的月光穿过虚掩的窗,昏黄的灯光照在雕工精美的紫檀木家具上,映出柔美的光泽。
这些家具,经过时间的打磨,散发出岁月的气息,仿佛在诉说曾经的故事。
例如……
两人刚刚成婚时,男俊女美,新郎武功盖世、铁骨柔情;新娘天真烂漫,娇美羞涩。
新娘永远想不到,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完全不知情——她与妹妹在下人的陪伴下,逛在长安街,一边兴致勃勃地研究摊位上的小物件,一边说说笑笑。
阳光照在十六岁少女白皙娇嫩的面庞,就好像阳光照在微微涟漪的水面,刺眼的光芒也化作细碎的光晕,迷得人移不开眼。
尤其是一旁酒楼的二层,坐在窗旁陪朋友喝酒,百无聊赖看风景打发时间的白瞻恺,视线不小心碰到女子如欢快花朵一般的面庞,就再移不开。
就这么痴痴地看着。
他不是没见过女子,但在他印象里,从没见过眼神这般清透无邪,笑容这般天真灿烂的女子。
在他印象里,女子看见男子,都会眼神闪躲,掩口一笑,哪怕女子不害羞,也得装出这个样子——这便是大家闺秀的标准模板,谁不做,是要被笑话的。
身旁友人招呼,白瞻恺敷衍几句。
友人不悦,也伸脖子过来看,白瞻恺急忙收回视线,怼了友人一句,当再转头向窗外看时,刚刚那摊位前已换了一名女子,之前那名若阳光下即将绽放的花儿般的女子,消失不见。
白瞻恺叹了口气。
友人问他,为何叹息?
白瞻恺回答,因为没揍你,所以拳痒。
此事便这般过去。
事情过去,但女子的笑容在白瞻恺的脑海中却挥之不去,就这样,时间过了半年,他到了婚配的年纪。
因为身为武官,常年在兵营,很少参加京城内的各种无聊应酬,什么京城十大才女、八大美人乱七八糟的,他连名字都不知道一个。
安宁侯府小侯爷娶亲,武功盖世、容貌俊朗,自是吸引了京内大半待嫁千金的家长,一个个媒人都来侯府,帮千金说媒,顺便把千金画像留下。
短短几日,老夫人便攒了一摞,等小侯爷回来挑选。
关于婚姻,白瞻恺倒是不抵触,当然也没什么期待。
自幼生在勋贵之家,他早就清楚自己的命运,也知道该在什么年纪、做什么样的事,才稳妥、体面,对侯府和自己有利。
这一天,他到了母亲这里。
母亲拿出画像让他挑,他婉拒,说娶妻当娶贤、容貌不重要,母亲做主便好。
但母亲却是个开明之人,坚持让他看,还说:虽娶妻当娶贤,但生活还是要顺应内心喜好,人生在世难免一些不如意、不得已。
那么,在能选择时要仔细选择,这样等以后不能选择时,才能安然接受命运。
白瞻恺觉得有道理,便接了画像,开始看了起来。
每一张画上,都是一名千金,从画上看,容貌还都不错——当然是有画师的功劳,没有画师敢把千金画得难看,哪怕千金是真的难看。
画师更多的,是凸显特点。
等回头见面时,即便利用这些特点,也能将人与画对上号。
就这样翻着翻着,突然,他停了下来,因为……
画上女子,正是半年前,他在酒楼看见的女子、惦记了整整半年的女子。
他双眸大睁,表情难以置信。
老夫人发现,惊讶问道,是何故?
白瞻恺便兴奋地把半年前在酒楼之上的惊鸿一瞥说了出来,母亲听后笑了,还埋怨儿子为何不早点说,若早一些,她早就把那女子找出来了,何苦惦记半年。
白瞻恺羞愧难当,心里是喜的。
老夫人拿来了画作,看上面的署名,之后眉头紧锁。
白瞻恺问,有什么问题。
老夫人回答说,这不是官家女子,只是京中富户,送画像来是当妾的。
南楚国有不成文的规定,文官必须先娶妻后纳妾,但在职武官若没有合适妻子人选,可先纳妾,也可以先有庶子,后有嫡子。
原因无他——较比文官,武官出生入死,必须要早有子嗣、多多子嗣,尤其是男丁,否则若迟迟不娶妻生子,英年早逝,容易绝后。
例如安宁侯府老侯爷,说是“老”,其实战死时也不过三十几岁,好在,在那之前便有了妻妾儿女。
白瞻恺想到那如阳光一般的女子变成伏低做小、低眉顺目的妾室,心里便有种堵得慌的感觉。
就好像,明明天气正好,非有那么一片云,遮在阳光旁,扫兴又遗憾。
老夫人发现儿子的心思,道,“这名女子,为娘记下了,你继续选吧。”
“好。”白瞻恺继续看起来,直把一摞画像都看完,才放下,“母亲,还是您来选吧,儿子没意见。”
老夫人欲言又止,“既然没合适的,就再等等,先把这位姑娘接入府里。”
“不要。”
“?”老夫人不解。
白瞻恺突然心情沮丧,“不要她,其他人随便安排。”
老夫人疑惑,“恺儿,你到底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和为娘说,为娘都给你解决。”
“没什么。”白瞻恺说完,便起身走了。
“恺儿!”老夫人喊了一声,却发现儿子头也不回。
她了解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性格,粘上毛就是驴,犟得很,他不同意的事,便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最后老夫人气得直抹眼泪,周围丫鬟嬷嬷都围上来,小心地哄着。
老夫人又气又担心,“去,把白昌叫来。”
白昌,是从小跟小侯爷一起长大的家生子随从。
下人急忙去找白昌,老夫人交代他,要在小侯爷身边套话,一定要套出小侯爷的想法,但还不能被小侯爷发现。
白昌满口答应,随后便去了。
这么一去,便是十日。
白昌没回来,说明,话也没套出来。
第十一日,傍晚。
有丫鬟来通报,说白昌求见老夫人。
老夫人急忙让人进来,激动道,“怎么样,套到了吗?”
白昌面色为难地点了点头,“回老夫人,套到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