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殡仪馆那次,不是祁录第一次遇到她,或者说,他们的遇见,在更早以前。
在他漫长的记忆中,自己作为一串数据被不断地回收、重解、再重新编入副本。
在校园灵异副本里,它是学校的一只流浪猫;在逃离精神病院副本里,它是医院的一只流浪猫;在小区凶杀案副本里,它是小区里的一只流浪猫。
进副本的玩家都知道这只是一个游戏,所以他们不留余力的将精神专注于寻找线索上,从来不会多看这些这些随处可见的流浪猫一眼。
对他们而言,这种虚拟的弱小生命,本质上和路边的一块石头一丛草没有什么区别。
祁录就辗转于各个副本之间,看着一批又一批玩家来,一批又一批玩家走。
它今天照例在某个校园灵异副本里“工作”,按照既定的程序,玩家会在小卖部里买完东西,然后从它们这群流浪猫面前路过——这样的经历重现过上百遍。
可今天不一样,那群玩家路过它们的时候,有一个人停了下来。
她蹲下身,将面包掰碎放到草坪上,一群流浪猫争相竞抢,她轻而易举将它们隔开,嗓音含着笑意:“不要抢啊。”
她注意到,最后面还有一只格外瘦弱的黑猫,它一声不吭的把自己团成一团,没有要上前抢食的意思。
“你怎么不吃。”她摸了摸它的头,又独自掰了块最大的给它,“吃吧。”
她摸它的头的时候,它感受到了她手掌的温度,还闻到了她身上自由的、凛冽的味道。
前面的人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接着传来一道饱含着惊讶和不可置信的男音:“你在干什么?!在这里的钱这么珍贵,买来的食物都是有定数的!你怎么能分给一群流浪猫!”
于玩家而言,副本里的Npc分为两种,一种是可以给他们提供线索的Npc,一种是不可以给他们提供线索的Npc,如果是后者,他们向来吝啬于在它们身上投放哪怕一丝一毫的目光。
“花的是我的钱。”她的嗓音没有了刚才的笑意,而是夹着毫不在意的冷淡,“用的也是我自己的口粮,你有什么意见?”
前面的男人还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气吞声的将话咽了回去。
见到这只似乎没什么求生欲的黑猫一声不吭的将面包吃了,她才拍拍手,满意的起身离开了。
女孩没看到的是,在自己走后,身后的黑猫跟了上来,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脚步。
但是它太弱小了,只能浑浑噩噩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那栋教学楼。
它混沌未开的神智里,忽然冒出几句话。
……她是谁?
她叫什么名字……
啊……真想再见她一面……
带着这种隐约的、似乎要追寻什么的念头,它再次见到了她,不过这次是在另一个副本里。
她一边走一边和旁边的玩家说些什么,又笑了起来,它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和其他人不一样,也和它之前见过的所有玩家都不一样。
它不知道什么叫开心,它只知道每次自己看到她就会在无尽的麻木痛苦里感到了一丝慰藉,升起一丝雀跃。
它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工作”。
从只想见她一面,渐渐的变成想陪在她身边,再渐渐的,他的妄念越来越大。
在小区凶杀案副本,它遵循着既定的「剧本」被关起来,平静的打算再一次迎来自己的死亡,然后被回收、重解、再重新编入副本。
可平静被打破,遮着牢笼的黑布被掀开,刺眼的光亮照了进来,它又看到了那个女孩。
她就像救世主一样出现在它们面前,将紧锁的笼子打开,然后将一个小十字架戴在它脖子上。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它再次挣扎着跟了上去——后来无数次回想,它都无比庆幸自己当初做了这个选择,哪怕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吞噬了一个人后,它终于陪在了她的身边。
她递给自己一个冰淇淋,是抹茶和奶油双拼口味的。
她给自己扔了一个酸甜的青橘。
她转身朝自己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大声说:“祁录,抬头!”
他应声抬头,看到了一场盛大的烟火,那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景色。
她为自己上消炎药,用绷带包扎了一下,然后系上一个蝴蝶结。
她在自己怀里窝着,声音闷闷的说:“吸猫。”
……
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心里被什么填满了似的无比满足,然而温暖而美好的时光很快过去,他被异端研究所的人抓住了。
昏迷前,他感受到了冷冰冰的打量和居高临下的漠然:“一条被我们创作出来的数据怎么可能拥有思想,将那些多余的感情数据剔除。”
昏昏沉沉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后,他就陷入了黑暗。
……
……
“博士,实验体975号在第50层梦境死亡了。”报告的人精疲力竭,又带着点丧气道:“那层梦境也坍塌了。”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毫不意外,冷淡道:“把他调到51层梦境,继续实验。”
实验室很大,一切研究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无数个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人员盯着精密的仪器。
谁也没想到,一段生来就是为玩家服务、精确到极致的数据竟然觉醒了自我意识,拥有了本体。
男人赤身裸体的泡在一个巨大的透明容器里,容器中灌满了淡蓝色营养液,一个硕大的蓝色电子光屏旁边围了很多虚拟的小光屏,光屏中,一串一串密密麻麻的数据凭空出现。
屏幕内的男人从“沉睡”中醒来,他只是睁开眼睛,狩猎者与被狩猎者就在无形中转换了位置。
不久后,那人再次报告实验结果,不过声音较比先前更显无力:“51层梦境也坍塌了,这次甚至没有撑过两小时。”
而光屏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还在不断出现,研究所众人望着硕大的光屏,对这只异端的强大再次有了新的认知。
他为了一举击毙敌人可以耐心布局以待时机,为了完成借刀杀人也可以对自己下狠手,有时候在一些他们看不懂的小事上心慈手软,有时候又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他的心计、他的武力、他的智商,都远远在普通异端之上。
这个男人很可怕,是各种意义上的可怕,可偏偏——他们还杀不死他!
就算将他的身体剥离到只剩下一团血肉,那团看不清什么东西的模糊血肉也会没日没夜的试图爬上深渊,回到那个有他执念存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