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见得?”
“花木兰替父从军,樊梨花挂帅出征,王昭君出塞和亲,荀嵩之女荀灌率兵突围而出,解宛城之围,皆是女人,甚至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她们能行,萧思思就行,况且诸葛春那些祸害人的败类早已经让我清除,即使有个别刺头调皮捣蛋的家伙,我会帮助她一个个剔除掉。”
行了,萧云邈看上去并非脑袋发热,心血来潮,他做什么事应该都进行了通盘考虑。就拿这个曹建文来说,他如果一如既往地正常履职,哪怕就算有些瑕疵,例如故意偏袒手下那个司法参军李治斄,萧云邈都没往心里去,包容了他。但如果曹建文站在妫龟年那边胡作非为,那萧云邈可容不下他,非废了他不可。因为这是原则,助纣为虐不可留。
“邈儿,石沝琢身在护卫队已经近二十年,他因为一直看不惯诸葛春的所作所为,备受排挤,能力和水平都可以,可以安排到知府的岗位上历练历练。萧思思呢,资历尚浅,进护卫队满打满算不到三年,一下子擢升到正六品的指挥使职位上,恐怕难以服众。这样吧,邈儿,包括萧思思在内,你与石沝琢一起草拟三名副指挥使名单报上来。假如石沝琢擢升到知府位置上,我从萧家军几个年龄偏上的校尉里,擢升一名兵马司指挥使。”
因为事情尚未发生,一切都是未知数,可萧岁寒就像事情已经发生了似的,把护卫队作了通盘考虑。
萧云邈听石沝琢发过牢骚,说诸葛春掌控护卫队这些年,把个护卫队搞得一盘散沙。不给银子,够提拔资格也不提拔。不够提拔资格,给了银子立马提拔。搞得民怨沸腾,人人有意见。但诸葛春飞扬跋扈惯了,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当时,萧云邈就叮嘱石沝琢,给了诸葛春银子的,论能力胜任职务的,继续留任。不胜任职务的,罢黜职务。连护卫都干不好的,清除护卫队。
但由于每一个护卫队队员都养着一大家子人,石沝琢只是口头上严厉,事实上并没有撵回家一个人,因此,石沝琢在护卫队的威信挺高。但由于诸葛春卖官鬻爵,护卫队能升迁的职位都被占满,惹得一些应该升迁而升不上去的人牢骚满腹。
如果能升迁三名副指挥使,校尉、知事和吏目就可以窜动一批人,护卫队这潭死水就活了。
关于什么知府和指挥使人选,原本就不关萧云邈什么事,也不是他该参与的事情,只是父亲问了,他怎么地也得给父亲一个中肯的建议不是?
“父王,孩儿并未涉足官场,对官场上的事情不是太懂,一切由父王做主。”萧云邈站起身,给萧岁寒和莫书才施礼,“如果父王与干爹没有嘱咐的了,孩儿告退。”
萧岁寒挥挥手,萧云邈离开了书房。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且都是血腥的事情,萧云邈走出书房感觉睡意似有似无,那些血腥场面时不时出现在脑海中。
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一趟张手美家,不冲方筠枝,冲狄利昂他也应该去吊唁一下,想着便往马厩走去。
四野全是黑暗,一片静默,就连王府各个屋子里的灯光也都熄灭了,唯有父亲书房的灯光依旧还亮着,父亲与义父好似在商量着什么。
一抹星光将漆黑的夜空和漆黑的王府区别开来。夜里微凉,但还不算冷。有冷风从耳际掠过,带走了偶尔涌上眼帘的睡意。
萧云邈赶到张手美家时,前店漆黑一团,萧云邈骑马绕到后面,后面门开着,透出庭院里灯光的微亮。
他跳下烈火,把马缰绳拴在一棵大树的树枝上。他往里走时,正好碰见听见马的动静出来查看谁来了的狄利昂,他身穿白色孝服。
在满堂缟素墨缞前,狄利昂沉默不语,一脸痛苦地给萧云邈施礼,然后让进了萧云邈。能看出来,狄利昂已经被痛苦的潮水淹没。
灵堂搭在三进院,前面摆着香案,香案上摆着祭品。
灵堂外侧立着三根丧幡,白布条在微风里轻轻飘动,仿佛在招魂。
方筠枝已经被店里的女仆沐浴干净,换上她最好的细软绸缎布料的衣服,置于棺中,口中含着一枚金币,身上盖着素布,身下压着她所有的值钱的金银珠宝首饰,是狄利昂偷偷放进去的。
方筠枝没有亲属,只有身穿孝服的店里四女两男仆人跪在地上,她们一边不停地哭哭啼啼,一边不停地烧纸,一层层明亮的火苗不停地蹿动,犹如动作敏捷的赤鼠。
丧盆冒出缕缕灰烟,偶尔有明亮的灰烬自烟幕中升起,朝无尽的夜空飘去,仿若数以千计的萤火虫在飞动。
四下死寂,唯有张手美家有哭声传出,在这墨黑的夜里,凄惨,瘆人,揪心和恐惧。
一个像是少妇的女人双手捂脸呜呜直哭,尖细而微弱,看样子哭得十分伤心,她那瘦弱的脊背不停地抽搐,泪水顺着指缝汩汩地流出。
她是后厨面案,叫细妹,小笼灌汤包那十八个褶皱,都是通过她那纤细修长灵巧的双手,一个一个褶皱捏出来的,仿若模子刻出来一样。
还有那个老者,就那么跪着,脸上充满了痛苦,呆滞的眼神凝视着眼前的棺木,他的双目已经哭得红肿,但眼泪依旧在流淌。
老者双唇紧抿,任凭眼泪放肆地顺着面颊滴落地上,他膝盖前面的地面都洇湿了,如同泼了一碗墨汁似的。
他是店里杂役,一个非常勤快的老人,他不管分内分外,只要是他眼里看见活,都给你干了,大家都非常尊重他,都叫他管叔。
其他三个女人和一个三十多岁男人哭得也很痛心,泪眼在暮色中闪闪发亮,一个个梨花带雨的,伤心的样子很让人心生怜悯。
萧云邈越听越觉得这六个仆人的哭声中充满了绝望,他那双黑色眼睛看着六人,脸上却满是困惑。
狄利昂陪着萧云邈给死者鞠躬,而后两人走到庭院僻静一角。
“阿婆什么时候走的?”萧云邈问道。
声音居然有些沙哑,看来对于方筠枝的罹难,萧云邈的确很痛心和难过,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方筠枝与薛家锟竟然是这么个死法,令人唏嘘啊!
“走了一会儿了。”声音里充满了悲伤,狄利昂抽动了一下鼻子,“离家时,走得匆忙,连门都没锁上,她不放心家里,拿着你那罐宝贝回家了。她气得说回头把罐子扔路上,谁给那个小兔崽子保管这看着就膈应人的东西。”
狄利昂说完,像是笑了一下,但他一笑,脸比哭还难看。
“看上去,那几个仆人对方筠枝很有感情。”
声音淡淡的,萧云邈眼睛看着不远处那六个人,像是思考什么。
“他们一半是为女掌柜的哭,一半是为自己不济的命运哭。”狄利昂也把目光望向那六个哭哭啼啼的仆人,“张手美家一直很红火,养活了她们六个人的家。现在女掌柜的一去,张手美家就算黄了,房子也会被府衙收去。她们几个没了依靠,往后还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呢!她们怎么不发愁呢?她们的哭是发自肺腑的。”
萧云邈有点没听明白,他把目光收回来看着狄利昂。
“官府为何要收去张手美家的房产?”
“先死的周清泉和方筠枝都没有遗产传承人,也没有亲属在幽州城,张手美家成了无主财产。大周律法规定,无主财产由府衙收回处理,一般情况下是竞价交易,谁出价高过户给谁,竞价银子充帑。”
萧云邈低头思索了一下,然后举头望着狄利昂:“方筠枝不在了,那六个仆人能把张手美家经营下去吗?如果能,剩下的问题交给我,我与府衙交涉如何处理张手美家房产。”
萧云邈首先想到的是,张手美家不能黄了,这家店信誉非常好,小笼灌汤包很受欢迎,黄了太可惜了,不能黄。
这二嘛,就是西耳房山墙处那个鸽子房,那十几个鸽子可是宝贝,价值堪比珍珠翡翠,唯一能引领萧云邈寻到想杀他的那个神秘人物就只有鸽子,他准备去京城时,带上这些鸽子。
狄利昂忧郁地说:“那我去问问。如果她们六人能经营起来,你再做打算。如果不能,那就算了。”
狄利昂丢下这句话,向那六个仆人走去。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再小也都入了萧云邈的耳中。
萧云邈很为她们高兴,她们都愿意尽心尽力把张手美家继续经营下去,只是没了掌柜的撑腰壮胆,她们都担心遇到那些无赖之徒,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萧云邈只听见狄利昂大喝一声:“我不是掌柜的吗?方筠枝是我的女人,她去了,张手美家我是掌柜的。哪个无赖之徒胆敢惹是生非,我断了他的双手,我让他舔食吃!”
萧云邈听见那六个仆人都破涕而笑,她们当然都知道这个小矮人的能耐,只是这种场合不适合人笑,便立马改称狄利昂为“掌柜的”,来代替她们那异常高兴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