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少年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觑。
“妫璟飏,你是不是拿本皇子当垂髫少年了?”
柴承祜眼眸深邃,黑亮若星,显得沉稳而坚定,转眸扫过站立在不远处的表弟,带着一股不容欺骗的威严之态。
他的眼光里充满了一种与他的身份紧密相连的与生俱来的天赋,和他身上的贵气一样难以掩饰。
直呼其名,看似微不经意的一个称呼,却让妫璟飏感觉到大皇子与他之间有了距离,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突然感到北上之行,得不偿失。
“大皇子,璟飏不敢,有些事情实在出乎意料。”
妫璟飏低垂着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他用眼角余光悄然打量着大皇子,分明暗含偷窥之意,暗藏一副瞒不在乎的心态,他察觉到大皇子一直在盯着他看,连忙把眼神转向别处。
“妫璟飏,母妃一直劝本皇子远离你,担心你受舅舅影响,会左右我的思想,恐对江山社稷不利。我认为母妃是小题大做,用带着看舅舅的眼光看你,所以我不予理睬。这次派出禁军保护你北上,我谁也没告诉,想自己做一回主,看看我自己的决策能力如何。其实也是在试探你,看你到底是站在我这一边,以大周江山社稷为重,还是站在舅舅的那个阵营,千方百计扩大妫家势力,消弱萧家势力?结果我对自己很失望。头一次决策就出现了这么大的失误,还死了这么多的人。如若不是萧家人眼中有大周,有江山社稷,有我这个大皇子,妫璟飏,你还能顺利回到京城吗?”
大皇子平静地注视着妫璟飏,原本神采奕奕的双眸,犹如黯淡下来的星辰,瞬间没了光泽,面色渐渐地浮现出一丝似有若无的忧色,显得凝重而肃然。
“大皇子,都是那个大理寺少卿欺骗了爹爹……”
“住嘴!”柴承祜突然面色一沉,漆黑眉毛上扬,眼神里透出一股毫不掩饰的聪慧,他慷慨激昂,“妫龟年是什么人,只怕整个朝廷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能欺骗他的人可能还没出生。那六个所谓大理寺官差,只不过盗用了官差身份而已,他们其实都是你们妫家聘用的江湖高手罢了。妫璟飏,我一直以为你是你,你爹是你爹,现在看来是本皇子错了,父子终究是父子。千不该,万不该,本皇子不该给你派兵,不该掺合进来。你们妫府豢养了那么多江湖高手,完全可以保护你北上,怎么会想到让本皇子派兵保护你?现在看来,你与你那个可恶的爹一样,用心险恶,一直在拆本皇子的台,只是经历了这件事,才让本皇子看清楚你的真实面目。”
柴承祜已经对妫璟飏的品质盖棺定论,无论再怎么狡辩,都无力回天了。妫璟飏还想再争取一下,但看着大皇子那双冰冷无边的黑眸,他打消了狡辩。
“大皇子,璟飏知错了。”妫璟飏嘴唇微颤一下,声音听上去阴恻恻的,“看在璟飏这些年伴随大皇子的情份上,求大皇子原谅璟飏,璟飏即刻与爹爹划清界限,倾心全力辅佐大皇子。”
语言倒是很朴实,只是很难让人相信说话之人能做到。
“妫璟飏,你差一点把本皇子带到阴沟里翻船,你已经失去了本皇子的信任。本皇子上了一次当,不会再上第二次,因为老天不会给我再次犯错的机会。”柴承祜语气锐利如刀,但他目光很淡,脸上似乎带着寒冰一般的冷漠,漫不经心地瞟了表弟一眼,貌似慵懒地垂下眼皮,半闭着眼睛,一副放下的表情,“本皇子已经长大了,从今天开始不再需要伴读了。你走吧,离开皇宫。”
“扑通”,妫璟飏跪下了,紧着叩头,甚至眼里流出了眼泪,痛心疾首地哀求道,“大皇子,璟飏知错了,璟飏知错了!”
“妫璟飏,既然知错,就回妫府面壁思过去吧。记住,不要再踏进紫光宫半步。”
大皇子声音硬冷,目光如带了寒意的刀子,半点不留情面。
而妫璟飏也没了北上那股英姿勃发的豪气,整个人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如同秋后罢园的枯萎藤蔓。
大皇子那双冷厉的双眸长久凝视着那个远去的背影,直到那个小人在视线的尽头消失,他的眼眸才微微眯动了一下,锐利的目光中终于闪过一抹轻蔑的笑意。
妫璟飏神情颓废地走在路上,心情极为复杂。
他实在搞不懂父亲大人煞费苦心,明里暗里派出这么多高手,隐匿行踪到底想在幽州调查出什么东西来?
结果派出去的高手全军覆没,还被人家抓了一个全活的。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失去了大皇子,失去了靠山。
大皇子是未来的太子,是未来的皇上,所以,朝中大臣即便不是妫家阵营,对妫家人也是高看一眼。
毕竟妫公子整日伴随大皇子左右,做糖不甜,做醋酸,妫公子在大皇子耳根子嚼那么几下耳朵,就够他们紧张几天,夜不能寐的。
现在倒好,失去了大皇子这棵大树的庇护,可能所有人都会倒向萧家,他不知道父亲是真的像大皇子说的那样聪明绝顶,还是愚蠢透顶。
妫璟飏也无心坐马车,让车夫赶着空车跟在后面,他一个人低头闷闷不乐地踱着步子往家走。
一辆高贵而豪华的马车自对面驶过来,车身上纹饰十分精美而工整,一看就是极品官宦人家的马车,到了妫璟飏身边戛然而止。
“呦,妫大伴读,你这是在体谅马儿载你辛苦吗?”
精美的幕帘一掀,一张丰神俊朗的脸露了出来,他神色欢喜,嘴角微弯,是刑部尚书阚御霖的公子,翰林院典籍阚天烁。
妫璟飏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阴沉着难看的脸说道:“阚典籍,你在讽刺我吗?”
妫璟飏眸瞳紧缩,眸光愈发阴冷,一抹幽然的神色自眼底闪过,脸色冰冷得令人恐惧。
“嗨,璟飏,我讽刺你什么?”阚天烁那双纯粹的眼里依旧闪烁着热切的光芒,似乎根本不介意妫璟飏那阴冷的脸,“是我的话让你不舒服吗?”
看来阚天烁没有讽刺他的意思,是自己过于敏感了。既然他没有讽刺自己,妫璟飏绕开了这令人讨厌的话题:“天烁,有事吗?”
阚天烁依然笑眯眯的,浓密眉毛下,那双黑眸,跳动着兴奋而喜悦的火花。
“知道吗?璟飏,我要完婚了。你见着我那娘子了吗?”
阚典籍那对眸子灼灼闪亮,犹如两团燃烧的火,仿佛他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娘子就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笑。
“阚典籍,你娘子是幽州王府大郡主,还是二郡主?”
“怎么了?”
阚天烁眼中露出一丝困惑。
“幽州王有两个女儿不假,但性格和容貌有天壤之别。大郡主柳絮才高,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但容貌羞于人见,貌若无盐,丑头怪脸,鼻偃齿露。据说她脸上的容貌让才华给夺走了。”妫璟飏看见阚天烁那双欢喜的眼神瞬间黯淡,知道他的娘子是那个大郡主,便煞有介事地接着说道,“不过,阚典籍,那二郡主可是生得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碧水寒潭之上,出尘如仙,傲世而立,恍若仙子下凡,令人不敢逼视啊。”
阚天烁一颗火热的心顿时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甚至连身上的每一根汗毛孔都透着丝丝缕缕的凉气。
二郡主的容貌再怎么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致骨血匀,也与他无关,与他有婚约的是幽州王府的大郡主。
不过,他心中似乎满腹疑虑。
“璟飏,两位郡主容貌,可是你亲眼所见?”
“咫尺之间,你说算不算亲眼所见?”
没有比近在咫尺近的距离了,这么近的距离,可能对方脸上的每一根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但阚天烁依旧不太相信妫璟飏说的话。
该不是他去了一趟幽州城,看见了貌美的大郡主,产生了觊觎之心,君子好逑,夺人所爱吧?
“璟飏,你千万不要欺骗我,大郡主过几日就来与我成亲了。她真的一如你说的,长得那么丑?”
“当然,不信就拉倒,当我没说啊!”
妫璟飏似乎有些不耐烦,拔腿就要走。
“等等,璟飏,可我父亲告诉我,说是萧宰相打了保票的。大郡主容貌指如削根葱,口如含朱丹,娇美无伦啊!”
“阚天烁,我们两人是多年的好朋友,父辈又同朝为官,官拜尚书,我怎么会欺骗你呢?或许萧宰相把二郡主的容貌,当成了大郡主的说给令尊大人听的吧。”
怎么会这样?
阚天烁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心里如同长了草似的,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匆忙与妫璟飏辞别,翰林院也不去了,叮嘱车夫掉转马头,往家飞奔。
他想如若幽州王府大郡主真的容貌丑陋,他必须退婚,他不能把一个丑女娶回家,相看生厌,那日子还怎么过?不得逼他跳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