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务局跟卫生局那群人离开的第二天。
一辆汽车缓缓开进疙瘩岭。
来到村口的老柳树下,汽车停止,车门打开。
走下五个人。
为首的是个老者,个头不高,身材佝偻,身上的衣服却特别崭新。
老人的脚步很稳健,眼睛里闪出两道凌厉的光芒。
老柳树下有很多人。
王德林,赵大栓,还有几个老婆儿在晒太阳。
老者很有礼貌地跟他们打招呼。
“兄弟,请问这里是疙瘩岭吗?”
王德林赶紧站起来说:“是,老哥,您找谁?”
“我找一个叫邢贵发的人,当年他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不知道还在不在?”
“啥?邢贵发?请问您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兄弟,最好最好的兄弟!
俺俩一块光屁股长大的,我还是他家的佃户。
二十岁那年,我当兵离开,就再也没见过他。
我也是疙瘩坡人啊,只不过已经离开快六十年了……。”
“你……你是少志叔?!我的天哪!”
王德林大吃一惊。
“兄弟,你是……?”老人疑惑地看着他。
“叔,我是德林啊!您不认识我了?”
王德林瞬间激动起来,猛地抓住老人的手,泪水模糊了双眼。
“啥?是少志叔回来了?叔,您还认识我不?我是小栓子啊!”
赵大栓也激动起来,同样抓住老人不撒。
“德林子,小栓子,这么多年不见,你俩都老了!呜呜呜……!”
老人竟然痛哭起来。
“少志叔,您怎么才回来?我们还以为您当初……牺牲在了战场上!”
王德林瞪大双眼。
赵大栓怎么都按捺不住那种激动,立刻冲人群呼喊。
“少志叔回来了,乡亲们!大家快来瞅瞅啊!他是桂花的爷爷……老革命啊!”
在场的人不少,大家上下打量几眼老人,没有引起任何轰动。
因为全不认识他。
只有王德林跟赵大栓乐得眉开眼笑。
因为王少志当初走的时候,他俩才几岁。
“德林大侄子,哪你告诉我,邢贵发的坟在哪儿?我要去祭拜他一下!”
王德林说:“在后山上,我领你去!”
老王立刻精神抖擞,拄着拐杖带路,一步步上去南山坡。
南山坡上有好多坟墓。
邢贵发的坟头上长满荒草。
连块墓碑都没有。
瞧着那座孤零零的坟,老者两腿一软,跪了下去。
“少爷,我回来了,您亲手带大的少志,回来看您了……哇!”
老者放声大哭,两只手扶着地面,浑浊的老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他哭得悲天悯人,泣不成声。
旁边四个人吓坏了,赶紧搀扶他。
“首长,小心您的身体!”
老人却把四个年轻人推开,抓住坟头上的枯草。
“少爷,我回来晚了,再也无法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对不起啊……!”
他的样子追悔莫及,磕头如捣蒜。
好像一个罪人,在忏悔自己的过错。
王德林跟赵大栓同样吓得不轻。
赶紧吩咐旁边的黑牡丹。
“快!去叫如意来,咱们疙瘩岭来了大人物,让他热情招待!”
黑牡丹喔喔两声,拔腿就往村里跑。
她首先跑到村委会,结果邢如意没在。
然后又跑到桂花家。
桂花告诉她,如意去了廖老婆那儿。
当黑牡丹上气不接下气冲进王德林家的时候,廖老婆也在嚎啕大哭。
邢如意站在旁边。
从缅北回来一个月,他一直想把廖玉成的死告诉丈母娘。
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好不容易过去年,他终于鼓足勇气。
当廖老婆得知儿子死在缅甸南部的大海上,当场晕倒。
邢如意又是呼喊,又是掐人中,鼓捣半天,丈母娘才睁开眼。
然后又是一阵呼天喊地的嚎啕。
廖老婆哭一会儿,也就不哭了。
不得不接受儿子死亡的现实。
她擦擦眼泪说:“算了,那个冤孽不学好,死是早晚的事,就当我没生过他!”
去年,廖玉成逃走的时候,就跟老娘的关系破裂。
还打过亲生母亲。
廖老婆彻底心灰意冷。
邢如意正在劝,黑牡丹进来了,拽上他的手就走。
“如意啊,快点,咱们疙瘩岭来了贵客,你爹让你去接见一下。”
邢如意被拉得东倒西歪,说:“娘,您干嘛,抢女婿呢?”
黑牡丹嫁给了赵大栓。
赵大栓是邢如意的老丈人。
因此,如意不得不叫她娘。
在疙瘩岭,他有两个老丈人,两个丈母娘。
黑牡丹说:“快点,那个人身份可尊贵了,旁边的人都称呼他为首长。”
“首长?什么首长?”
“到了你就知道了!”
黑牡丹二话不说,一口气将邢如意拽上南山坡。
靠近邢家的祖坟,他发现有个老人,趴在爷爷的坟前哭得悲痛欲绝。
“爷爷,请问您是……?”邢如意疑惑地问。
老人擦擦泪站起来。
王德林赶紧介绍:“少志叔,这位是邢贵发的后人邢如意,也是咱们村的村长,企业董事长!”
“啊?你就是邢如意?”老人微微一愣。
“是!爷爷,请问您是……?”
邢如意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醋打那儿酸,盐打那儿咸。
“孩子,你不认识我,六十年前,我是你们家的佃户啊。跟你爷爷也是兄弟。
俺俩一块光屁股长大。
二十岁那年,我去当兵,你爷爷还给了我二十块银元。
那时候,一块银元能买仨黄花大闺女……。”
“您叫王少志?是桂花的爷爷?”邢如意恍然大悟。
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听从前的人提起过。
桂花也在被窝里,告诉过他自家的一切。
当初,桂花的奶奶刚刚跟爷爷成亲,不到一个月,就当兵走了。
一去不回!
奶奶整整守寡五十多年。
直到临死,也没见丈夫一面。
再后来,奶奶生下桂花爹。
一个寡妇含辛茹苦,真的不容易。
后来村里出现瘟疫,桂花的父母跟奶奶全死在从前的老屋里。
桂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爷爷。
他为啥现在才回来?
从前干嘛去了?
回来想干什么?
虽然桂花的爷爷也等于他爷爷,可邢如意却没有亲人重逢的喜悦。
“喔,爷爷,您回来就好,外面冷,家里去呗!”
邢如意赶紧招呼他。
老人旁边的四个青年过来搀扶。
“首长,您小心!”
老人的眼睛里仍旧含着泪水。
他巴不得赶紧见到自己的孙女。
而且特别清楚,眼前的后生,正是自己的孙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