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怯薛军渡江,到底要去哪,日月岛军准备把他们送去哪,没人告诉曹知府,他也没有心思去弄明白。
他必须开始集中所有的精力,以应付可能到来的危机。
然而……
有危机不可怕,曹知府当了十余年的官,一路勤恳谨慎,行无差错。
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危机到底在哪!
为此,曹知府不得不以最恭敬的口气,向姚燧去信请教,希望他可以指点一二。
回信只有四个字:“看紧杭州”。
看紧杭州的什么?
是杭州的蒙古人全都被赶出辖区?
可是扬州以北可没了天险阻隔,自己也指使不到边上的驻军,敢对蒙古人动手。
是杭州上下官员心甘情愿地交出行省的管辖权?
可是河南江北行省,统有十二路、七府、三十四州,自己这扬州府在整个行省里,连屁都算不上!
还是要与日月岛进行深入合作,发展对南洋的贸易?
这事曹知府倒是有些兴趣,不过即便不发展海洋贸易,又能给扬州带来什么危机?
这些当世大儒,之所以名声显赫,就因为他们不管遇上什么事,话都只说三分。然后无论结果如何,总能发现他们说得对的地方。
莫测高深却又令人切齿腐心!
曹知府只好将府衙主官以及一众幕僚聚集起来,寻找这个隐藏的危机。
众说纷纭,但是所有人都觉得不以为然。
首先是,知府大人始终不肯将情报来源说清楚。
其次遍查扬州府,今年既不是灾年,江北诸州府也没听说有流民暴动。
没有出现特大冤案,也没听说有人想要告官上访。
周边诸县,更没有任何乱党活动的迹象。
那还能怎么乱?
曹知府相信以姚燧的身份,不会闲着无聊故意戏弄自己。因此依然发动所有的衙役,在整个州府之内排查了三天三夜。
依然一无所获。
只有千日当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更何况,这贼有没有还是个问题。
于是,连曹知府自己都准备开始懈怠。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扬州是一个因盐而兴起的城市,盐商之富,自唐代时便天下闻名。
灭宋之战中,作为攻防前线的扬州城,几乎被夷为平地。然而不过十多年的时间,扬州城又以富饶之姿,昂然立于长江北岸。
当扬州的长官,是件很幸福的事,因为根本不用为税赋发愁。
遍地的有钱人,迅速地推进本地商业的发展,也让老百姓的基本利益得以保障。大多数的居民,起码不会为了吃不上饭而发愁。
盐商有了钱,便会将自己的产业向外延伸。比如烟花之地,酒楼茶肆,丝绸棉织,笔墨纸砚,乃至军中所需的各项物资。
以及与老百姓密切相关的衣食住行。
其中最重要的一项,自然便是粮食。
财富的高度集中,带来最大的好处,便是粮价的稳定。
但是,一旦有风吹草动,最容易让百姓恐慌的,也是粮食的价格。
十年来,扬州的粮价一直很稳定,直到这个莫名其妙的早上。
“粮价涨了!而且是飞涨啊!”
“快,快去屯点!”
“来不及了,最大的黄氏粮店,今日关门!”
“卢家粮店也没有开张!”
“走走,叫上一批人去抢些粮食去……”
“别砸人店啊……除非人很多!”
“跟着就好,快点快点!”
街上四面八方传来的叫喊声,让正准备安心处理公务的曹知府不由眉头大皱。
“怎么回事?”
一个小吏嗵嗵地跑进来,脸色带着些许的慌乱,“不好了,全城粮价同时狂涨!”
“怎么可能!”
那些粮商即便是想涨价,也得提前通报下府衙。这是自己与那些人早已达成的默契。
不是不让他们赚钱,但是曹知府绝对不允许在赚钱的时候引发百姓的恐慌。
“是的,现在粮食几乎每一刻都在涨。前两天每石粮价还是两贯,早上已经涨到二十贯了,而且说还会继续涨……”
曹知府看着案上堆积了三天的公文,摇摇头换上便服,带上几个手下,匆匆往外而去。
逛了一圈,曹知府与所有的幕僚都生出一丝的茫然。
粮价说涨确实在狂涨,说没涨其实也不算涨。
或者换个说法,粮价其实没涨,是纸钞的价格在如水银泄地般地狂跌。
用现银购买,原来每石粮现银一两一钱,涨了不过一成。
但是若用纸钞买粮,才半个早上过去,便已经涨到了三十贯每石粮,而且还在涨!
可以预见的是,到了明天,一麻袋的纸钞差不多只能买到一麻袋的粮食。
没良心的粮商,如黄氏与卢家,已经直接关门不卖粮。
有良心的,按这趋势最多还能再撑一天。
而且,不仅仅是粮食,所有的商品,包括油盐酱醋在内,全都应势狂涨。
无论是发行了许多的中统钞,还是刚刚上市没两年的至元钞,马上就要成为废纸……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更没人知道应当怎么应付。
这便是姚燧提醒自己的扬州府危机吗?
算上蒙古国时期,一直到现在,蒙元总共就发行过三次铜钱。
其一是窝阔台汗时的“大朝通宝”,其二是在忽必烈上台初期时发行的“中统元宝”,其三是随着至元宝钞一起发行的“至元通宝”。
无论哪一次发行的铜钱,数量都极为稀少。
因为铜钱的铸造,对于任何一个朝廷来说,都是巨大的压力。
尤其是在纸币出现之后,朝廷便更不愿意发行铜钱。
是以一直到现在为止,民间所用的铜钱,绝大多数还是故宋以及金朝时所遗留。
铜钱质量再差,其中也是有铜存在。纸钞质量再好,也不过是一张纸。当朝廷宣布作废时,它甚至比纸还贱。
若论最便利的抢钱方式,只有发行纸币。而且只要是朝廷高兴,想发行多少就可以发行多少。想什么时候废,就可以什么时候作废。
比如中统交钞。
早些年还必须以现银作为本金,户部收到一两现银才能发行出两贯的纸钞。当户部钱花光时,谁会想起“本金”是什么东西?
是以新钞一发行,就开始隐隐有下跌的趋势。对于有钱人来说,这点损失不算什么。因为他们绝大多数的资产,都已屯成白银,乃至赤金。
但是对于普通的百姓而言,哪有多余的钱去存成现银?
手中不多的纸钞,便是他们的一切。
一旦贬为废纸,这扬州城,不乱也得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