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内,案几上的烛火忽的一下被煽灭了。
在卧榻上的韩澄被默毒拎小鸡崽子一样拎到地上。
他修长但不失力量的手指紧紧掐住韩澄的脖子,在她天鹅一般的长颈上留下根根分明的泛着红色的指印。
绕是被默毒掐得喘不上气来,韩澄依然昂着头,骄傲极了,嘴角漏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这是你的手笔吧?”默毒瞪着韩澄的似笑非笑的脸,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抽出配剑了结她。
“什……么……?”她还在装傻。
韩澄从喉咙里费力地发出两个字。
默毒胳膊一卸力,韩澄没有支撑,无力地倒在默毒的脚边。
“少来,我还不知道你。”他松松腕子,坐在一边,“韩敷死了,太医说是心脉衰竭而亡。”
韩澄大口大口喘息着,头却是没有低下,眼睛直勾勾看着默毒。
“是吗,心脉衰竭,妹妹日日在期盼陛下宠幸,天天等到子时才睡。过度劳累导致早逝,也很合理。”
默毒对韩敷,怎么说也是有感情的。
韩敷不仅是贤妃娘娘,宫里的宠妃,还是小王姬的生母。
无端暴毙,对默毒来说,更多的是对他的挑衅。
“你到过贤妃的寝宫,还带了几个嬷嬷,还有一个食盒。”
做都做了,这样粗糙的法子,韩澄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瞒过默毒。
毕竟这阖宫上下都是他的眼线,作为一个皇帝,他不会对她所作毫无发觉。
韩澄用流云纱的寝衣擦了擦嘴角浸出的血。
“是又怎么样呢,放心吧,你的爱妃死之前没遭什么罪,我给她用的药,一碗就见血封喉了。”
韩澄笑得放肆,默毒瞧着她分外陌生。
若枝城外的初见,眼前的人还是明眸皓齿,带着少女特有的灵动与跳脱。
她是遥远燕地毫无瑕疵的白瓷,是他从未见过的清丽之花。
那一瞬,自己见过的所有女子在韩澄的面前都黯然失色。
就是这样一个明媚的女子,如今却变成了恶毒的模样。
太后说了无数次,选妻,美貌是次要,最主要的是贤德。
皇后无德,按照规矩,理应废后。
默毒冷哼一声,起身离开了韩澄的寑殿。
他要废后,现在就废。
韩澄知道父亲再也不能护韩敷这枚棋子了,她早就忍耐不住,想要动手,如今韩将军已不能再威胁她了。
“皇后韩氏,怀执怨怼。华而不实,祝于无故。无供养之礼,而有孤狼之毒。诚非皇天之心,今废皇后为庶人。”默毒饱沾焦墨,一气呵成写下废后诏书。
他不想再看韩澄一眼,疾步把诏书甩给门外侯着的大监。
让默毒意外的是韩澄正在门外站着。
似是知道自己的结局,再如何的求饶也都无济于事。
她自己知道,毒杀韩敷,其实更多的是对韩敷的愤怒。
她太骄傲,从小到大,韩敷从不能压在她头上,为了报复当年韩澄替韩家引走塔兰,导致那场围杀,默毒有意压制她这些年的势头。
人平静下来,眼神也是平静的,韩澄的眼睛,此刻就像草原上一汪深邃的海子。
默毒看着韩澄的眼睛,又一次的,他看到了若枝城外的佳人。
这一刻,他的心还是动摇了。
默毒紧紧握着要甩出去的废后诏书。
踉跄地一步一步的回了大殿。
什么也没有说,这便代表了他的态度。
他准备站在她这边,一如既往,无论她做了多么疯狂的事,他都要护住她。
翌日。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下,阖宫的人都在谈论。
贤妃是个无福的,母家是满朝上下无人敢轻视的韩家,进宫这些年来一直争宠不衰,又诞下陛下最宠爱的小王姬。
她的风头说是盖过皇后娘娘也不为过。
怎的就这样突然暴毙。
小宫女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唯有一个老嬷嬷静静地听着。
宫里香消玉殒的美人太多了,不管生前再怎么受宠,死后也不过是葬礼隆重些,陪葬品比别人多些。
一切结束之后,没有人会记得宫里还有一位贤妃娘娘。
除了另一群人——韩敷的母族。
说来韩敷虽然是庶出,但她的生母出身并不低。
陈郡谢氏,绵延数百年的世家大族。
再往前两辈人,陈家甚至可以左右皇嗣的废立。
只不过近些年来,中原连年战乱,加之族中没有有能之人,谢家这才一步步衰落。
为了笼络朝中忠臣,谢家不得已用联姻的方式为族人在朝中铺路。
韩敷的母亲便成为谢氏笼络韩家的工具。
韩敷的母亲在谢家便是个不受宠的,等嫁到韩家来,韩将军也是几乎没正眼瞧过她。
没能讨得韩将军的欢心,可怜的女子沦为谢氏的弃子。
生下韩敷后,母女两个在偏院里相依为命。
日子清苦,倒也无事绊心。
奈何韩敷小小年纪长相已然出众,比韩家几个嫡小姐都要出色几分。
韩将军子嗣众多,连他自己都记不起来这些孩子到底长什么样子更不要说名字。
小韩敷在这种情况下,愣是凭借自己那一张脸,让自己的父亲记住了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叫韩敷。
此时恰逢韩澄与谢载厮混,韩将军觉得韩家在后宫的荣耀朝不保夕,决定再送一个女儿入宫。
这等事情,想来实在棘手。
入宫本就是要在必要的时候取代韩敷,中间必是少不了明争暗斗。
家里的夫人定不会让自己的骨肉去趟这趟浑水。
几个庶女吧,自小就没念过几天书,见识太少,送到宫里,弄不好还要丢韩府的人。
思来想去,韩将军想到了韩敷。
不仅容貌姣好,生母还有些文采,这些年应该教了她不少。
韩敷入宫后,谢小娘在韩府的日子才算是好过一些。
除了韩敷自己偷偷从宫里送出来的体己,韩府也不敢再小瞧谢小娘,谢氏更是不必说。
韩敷多年盛宠不衰,大有盖过皇后的架势。
生下的晋仪王姬又深受陛下宠爱。
再等上个三五年,韩敷诞下皇子,再加上韩谢两家的助力,真的当上皇后也未可知。
谢氏一组眼巴巴的盼着韩敷成为皇后,没想到她这个关口暴毙。
如果放在平时倒也还好,不巧的是谢小娘半月前刚刚进宫探望韩敷。
这更让谢氏认定韩敷是被人所害。
凡是在朝中任职的谢家子弟,纷纷上折子要求默毒给韩敷一个公道。
这让默毒分外头疼。
谢氏现在衰落了是不假。
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谢氏再不济,在中原扎根数百年,即便是朝中要职并无谢家子弟。
但谢家祖上数百年的经营谋略在朝中盘根错节,实力已然不能小觑。
越往南走,风景更好。
马车外的风撩开车帘,肆意逗弄着车里的两个人。
勾月靠在马车上,从不时被风吹起的车帘角落里往外看。
她喜欢无拘无束自在驰骋在草地上。
文渊之看她一直往外看,“要把车帘掀开?”
勾月摇摇头,“不用。”
“不掀开你就看不到外面了。”
“我也不想看了。”
勾月蹑手蹑脚的爬到文渊之怀里,面容埋在文渊之脖颈处。
“阿渊,你比风景好看。”
一句话让文渊之脸上连日的阴霾烟消云散。
“阿渊,你多笑笑,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勾月翻过身来面对着文渊之,用手戳了戳文渊之的嘴角。
文渊之的嘴角微微上扬。
“韩将军病重,贤妃暴毙,朝堂上已经乱了好几日了。”
文渊之总是想着朝堂上的那些事,即使是在这个时候。
“贤妃?暴毙?”
勾月不知道这些事,只是当日知道贤妃是韩澄的妹妹。
“贤妃的事情如何影响到朝堂?”
勾月对庙堂之事向来没有多少天分,她虽然知道这些人之间的关系,细往里深究就不太清楚了。
文渊之对勾月很有耐心,静下心来给勾月分析。
“贤妃的母亲,乃是中原的百年望族谢氏之女。虽是个庶女,在谢家不受宠,在韩家没没人正眼瞧她,但在贤妃入宫之后一切有了转机。”
“因为贤妃受宠?可是宠妃能带来什么呢?不过就是局促于后宫的方寸之中。”
文渊之摸摸怀里勾月的脸,继续说道。
“你说的倒是也没错,宠妃不过局限于方寸之间。不过也有例外,身后有家族的宠妃又是另一番光景。”
勾月对文渊之的话来了兴趣,坐起身来。
“你快说说。”
文渊之顺着勾月说下去,“你也知道,贤妃是皇后娘娘的妹妹,这个身份入宫,明显就是来分宠的。皇后的母家是韩氏,而贤妃的母家不仅韩氏,还有谢氏。”
勾月有一点点明白了,“也就是说,贤妃并非是因病暴毙,而是另有隐情?”
文渊之并没有想过勾月所述之事。
“这个还不好说,不过能肯定的是谢氏一族对贤妃给予厚望,如今无端身亡,谢氏是必定要讨个说法的。”
马车还有不到二十里里便到良渚,文渊之坐直身体,理了理衣襟。
“等到了良渚,我需得先进宫一趟,让车夫先送你回去吧。”
她想到金戈和阿酒也多日未见过了,对文渊之道,“那你记得早点回来,我先回去吃金戈的饭菜,饱餐一顿,你在外面别吃多了,我们多备些好吃的等你回来。”
良渚晌午的日光有些冲,照的人想把外衫脱掉,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默毒把满案几的奏折给文渊之看,上面全是关于最近朝堂的棘手之事。
饶是文相,也觉得头大如斗。
与文渊之相比,默毒轻松不少,看着风尘仆仆的文渊之,“也是时候官复原职了,内阁十二臣之首,如何,文相?”
“不出事陛下想不到微臣,可谓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默毒笑道,“渊之,你是我的定海神针,怎么能这么想你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