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月后半夜回家的时候,文渊之已经在床上躺着了,这会儿看起来睡得正香。
她扶着衣柜,蹑手蹑脚的换下夜行衣。
“啊……”
即使小心翼翼,勾月还是扯到了伤口,痛得她闷哼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屋里没着灯,勾月借着月光回头看了看文渊之,暗自拍了拍胸脯。
还好还好,没让他听见。
她换上寝衣,脱了鞋子,站在床上踮起脚跨过睡在外侧的文渊之。
文渊之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翻了个身往里面勾月睡的地方摩挲着。
来不及盖上被子,勾月连忙躺下。
文渊之的手搭在勾月的手边摸索一番,握住她的手,呼吸才重新安稳下来。
待到文渊之安静下来,勾月才轻身轻脚的把身下的被子盖到身上来。
“回来了?”
文渊之的声音带着些笑意,忽然开口,把勾月吓了一跳。
“啊”,勾月应着,“你不是睡着了吗?”
“你不回来我怎么睡的着?”文渊之的眼神好,鼻子也不差。
勾月一靠近,就能闻到勾月身上淡淡的花香味和水汽。
勾月不好意思笑笑,“江湖恩怨我出去解决了一下,你又不是江湖人士,就别管了。”
文渊之挑眉看着她,“恩怨这是都解决了?”
她装作闭上眼睛三两句之后就睡着了。
勾月没睁眼,闭着眼睛在床上沉思,这些时候良渚发生的变化太大,她能隐隐感到藏在暗处的威胁。
她知道这个时候文渊之早就起床了。
像他这般勤勉的人,一般鸡叫头遍的时候就爬起来了。
金戈知道勾月的习惯,早上也不着急过来伺候。
一大早扫好了院子,熬好了粥,到外面买好了金丝卷,才不紧不慢到勾月这里来。
金戈手里端着的托盘里放了一套月白色的袄裙,是勾月今日要穿的。
勾月见金戈进来,迷迷糊糊爬了起来。
金戈总是习惯将勾月打扮按照深闺小姐那样打扮。
好看是好看,勾月还是喜欢自己走江湖的那种衣服。
干练、利落、不用提裙摆。
金戈今日没有给勾月梳很复杂的发髻,把头发高高的盘在后脑勺,上面简单的插了两支金钗。
“姑娘,纪大人在前厅等了有一会儿了。”
纪朴?
勾月有些日子没见到纪朴了。
从若枝回来就没再见过,不知道他伤好得怎么样,嗓子有没有好一点。
前厅里纪朴正坐在火炉旁,勾月进来的时候,他没说话,回头冲勾月笑了笑。
勾月与他对着坐在炉火边。
“还好吗?”勾月问道。
纪朴的嗓子还是没有多大好转,写道,“勾月,我要走了。”
勾月不敢相信,“走,你要到哪里去?”
纪朴的声音很小,只有在离她很近的时候才能听到。
勾月朝纪朴挪了挪,才能勉强听到他说要到鹿鸣山去。
“回鹿鸣山,是沈桑让你回去的吗?”
纪朴在朝中任职,仕途正盛,按说是没有理由回鹿鸣山上去的。
不过现在他伤了嗓子,日后在官途上恐怕也有阻拦,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言语,势必会给他带来麻烦。
纪朴摇摇头,“我只是想要回去看看。”
纪朴没有多说什么,勾月也不好多问。
“你好了些吗?能不能喝酒?我在石榴树下埋了坛好酒,只等良渚第一场雪下来。”
“看在你就要走了的份上,今天就挖出来吧!”
两个人拿着小铲子挖着,明知这次离去又是长久的别离不能相见,谁也不能先说出保重。
没多长时间,一坛用蜜蜡封着的酒坛就被两个人拎出来。
纪朴抱着酒坛子,对勾月竖了个大拇指,“好酒!”
就地坐在石榴树下,两人、一碟花生米、一坛酒。
临行的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
纪朴自重伤之后,身体大不如前,千里醉让他侥幸活了下来,功力却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
此行回鹿鸣山,远离绊心事,或许他能从最初习得修为的地方慢慢重修。
日头西坠了,北风又吹起来了,酒坛子里的酒空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谁都知道这个道理。
勾月不敢问他何时回来,因为她担心会开口挽留,如果他已经打定主意,自己又何必扰他心绪。
“陛下,太阳都偏西了。”胜败已定,文渊之收拾着棋局。
燕楚融合这些年,默毒如今也学会燕人的布阵了,只是在文渊之面前还不算精明。
“心里有事,果然是略输一段啊。”默毒道。
韩家势力一弱,对其他世家的制衡之力便减弱。
各世家纷纷壮大自己,试图取代韩家,世家内部已有瓦解趋势,不过这种乱象让良渚近来变得更不太平了。
默毒从桌下随手抽出了几本奏折,有半成都是谢氏要求彻查贤妃之死,还她一个公道。
他对此分外头痛,各种事情往小了说是后宫的事,大了说就是事关朝堂。
“文相有何高见?”
文渊之瞄了一眼奏折,不用看他也知道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贤妃已逝,谢氏想来是要借机以她之死谋取些什么,陛下若想息事宁人,大可听听他们那些胡话,取舍一番给一部分就是。”
默毒与文渊之不谋而合。
文渊之亦知默毒心中所想。
“谢氏不过是在榨干她最后的价值,这些人,有谁是真的为她难过,不过各怀鬼胎罢了。”默毒道。
“我准备封谢家长子谢玄为禁军正三品参将,统领京城守卫。”
诏书只待加印,文渊之看过后恭敬地放在桌上,“陛下圣明”。
君臣相知,渊之所愿。
韩敷姓韩,本就是韩家的女儿,是韩老将军谋划把她送进宫去。
不说别的,谢家如今这份荣耀应该也有韩家的一份才对。
韩老将军去后,韩家在朝堂一日不如一日。
虽说是有韩澄这个皇后娘娘顶着,可朝中若韩家不能稳住,日后便再无权臣一说。
谁也不好说明日陛下会不会再宠爱别的女子。
对大族来说,实权比噱头好用。
从前韩府势大,有韩将军领着,韩氏子弟分外团结。
能武的就跟韩老将军在军营里历练,擅文的就日日温书以备科举。
其他几房不在良渚走南闯北的生意做得很大,金银取之不尽。
眼下韩家长房失事,其余几房都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尤其是在外做生意的几房,眼见着自已一车一车送到良渚的财宝并没有给孩子换个一官半职的,银子送的也不那么殷勤了。
大族的瓦解,一般都是从内部开始的。
这个时候,韩家迫切的需要一个能证明自己的机会。
良渚的三品参将便能让韩家重新凝聚。
只可惜这块肥肉落到了谢家手里。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从前朝中依附韩家的人转头变成刺向韩家的利刃。
文渊之今日比平时早回来了一个时辰,他的心情似乎很不错。
踏进小宅子的时候,勾月和金戈正在给马厩里的马梳毛。
勾月仔细的把马儿的鬓毛梳顺,金戈还给它编起小辫子来。勾月见状也学着她的样子给马儿编。
文渊之静静站在旁边看着她把最后一缕鬃毛用细红绸系起来。
勾月编很认真,压根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文渊之。
她直起腰来的时候才看见身后噙着笑的文渊之,“你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早啊?”
文渊之上前轻轻地抱住勾月,“事情都处理完了,我不回来在外面也无趣。”
“阿渊,我们到街上去走走吧。”
夜晚的良渚比白天更加热闹,灯火让街市变换了模样。
“喏,拿着这个。”
在街上左瞧右看的勾月手里突然被文渊之塞了一个什么东西。
勾月不明所以的接过来,抬起胳膊道,“是兔子灯?”
文渊之笑笑,“之前纪朴给姚儿买过一个,你说瞧着挺有意思。”
“那都多早以前了?”
“兔子灯我看在良渚挺多的,不过都是年轻男女手里相持。”
“你想知道为何如此?”
“嗯。”她点头道。
“良渚习俗,赠给心爱之人兔子灯,便是良缘夙缔,佳偶天成。”
“这个准不准?”她问道。
“不过是一种说法,看你信不信。”
“我信。”勾月盯着兔子灯看。
她盘算着自己应该亲手给阿渊做一个,兔子灯要有两个有伴才好。
“今天你见了纪朴?”
“对,他要回鹿鸣山。”
“何时回来?”
“我没有问。”
“为何不问问。”
勾月道,“不问归期便不会记挂了。”
文渊之愣了一下,“怎么说?”
“要是他告诉我何时回来,我便总是想着那一天,要是他不告诉我,我就慢慢不会那么记挂他了。”
文渊之道,“纪朴受伤,你还是很愧疚吗?”
“我会一直记着欠他的人情。”
“只有这个?”
“还有我们的友谊。”
文渊之暗自松了一口气,“勾月,你有没有想过,纪朴也许并不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她知道文渊之也看了出来,“所以?”
“如果我说,他是以一个男子的角度想要对你好,你会怎么样?”
“他一直都是以男子的角度对我好,毕竟他又不是女子。”勾月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如直接些,你想问如果他喜欢我,我该怎么办?”
勾月牵着他的手,“今日他来找我,我们在树下挖酒,你知道吗?我忽然想起当年我们在治水途中,遇见一个悬案,于是我们半夜去挖坟。挖着土,我们两个都想起来了,后来就在树下大笑,等笑累了,我们两个就痛痛快快喝酒。我看着他的目光并不变,他也看明白了,所以我们都不会让对方难堪,有些话根本不必说出来,真正的朋友都是很了解彼此,愿意为对方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