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半真半假。
如果司宁宁就是东东,或者说是东东的家人,那么她对橡胶厂的事总能知道一点,只要知道,神情和细微表情就不可能一成不变!
然而顾阳又失望了,因为那年轻的姑娘除了满脸温柔笑意,再看不见其他变化:
“好人有好报,顾同志干活积极,乐于助人心肠好,被人赏识也是正常!不过能得到一份国营正工作可不是小事,希望顾同志把握住机会,以后在工作期间也能积极向上。”
顾阳皱褶肿胀的一张脸还有继续观察司宁宁,那边霍朗已经坐不住了。
司宁宁是他对象,这顾阳都已经娶媳妇儿了,刚才说话盯着司宁宁看就算了,现在都说完了还这么露骨地看着算怎么回事?
霍朗手指不悦在桌上敲了敲,“这件事到此为止,后面我们会跟进,其他的你们平时在大队怎么样就还怎么样。”
说罢把目光转向顾三德,霍朗站起身从长板凳里退了出来,“叔,我们下午还有事,吃饭的事就先……”
顾三德一听霍朗又有要走的意思,连忙旋身冲顾阳挥手,“阳哥儿,这事儿既然已经说清楚了,你就先回去吧,家里那边也都还要个人照看。”
顾阳缓缓点头,深深看了司宁宁一眼,随后后退一步向司宁宁和霍朗两人沉重鞠了一躬,下一刻,便再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出了堂屋。
顾阳刚踏出顾三德家的院子,院门口抱着哭唧唧小丫头正哄着的顾朝就应了上来,“阳哥,怎么样?是他吗?”
“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顾阳沉下嗓音埋头走在了前面。
顾朝剑眉皱起,满脸疑惑抱着怀里的小丫头跟在顾阳身后追了几步,“为什么?你们在里面到底说了什么?她到底是不……”
“我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顾阳倏忽停下凌厉的目光扫向顾朝,顾朝被没有防备,被他这眼神唬在了原地。
小丫头右兰本就被今天发生的事情吓得不轻,再被顾阳这一瞪,登时又抱着顾朝的脖子“呜呜”哭了起来。
顾朝大手在右兰后背拍了拍算是安抚,实际并未开口,他一双深邃眼眸上眼睑压得极低,正惶然担忧地望着顾阳。
顾阳不要他问他就不问,可担忧这种东西是藏不住的,即使闭上嘴也还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顾阳避开顾朝的视线,烦躁抓抓后脑勺,默了片刻,他语气缓和了下来:“回去吧,别让四婆担心。”
话音落下,顾阳不再迟疑,重新提起脚步朝家走去。
“嗯……”
顾朝迟缓应了一声,抱着妹妹原地看了顾阳背影半晌,才转身朝自家的方向走去。
因为今天这一桩事,顾家兄弟几个之间,心情难免比之以往沉重不少,可将视线再转进顾三德家里,氛围又活络了不少。
“你们婶儿组织妇女同志开会去了,今儿不在家,要不然这饭绝对不能拖这么久……”
“好长时间不来一回,好不容易来一回饭不吃就走,这像什么话?”
“等等的,再等等的!家里还有些面粉,我去烩一锅面疙瘩,快得很,听见啊霍朗?坐下吃饭!”
霍朗并不是真的赶时间,只是不喜欢顾阳一直盯着司宁宁看罢了,眼下顾三德劝说加挽留,霍朗很难不点头。
犹疑之际将目光投向司宁宁,司宁宁轻叹一声露出浅笑,“叔都这么说了,你还不顺着台阶下来?”
霍朗一张脸原本严肃板着,一听“下台阶”三个字登时板不住了,这鬼精灵的丫头就知道拆他的台。
霍朗倏忽展露明媚又夹杂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来,“我们不是很饿,叔意思意思少做点吧,大家一起坐下喝口汤唠两句家常,哦对……我那筐儿呢?里面还带了东西。”
“我拎门口台阶上放着了。”
司宁宁这是也想霍朗带过来的背筐,那筐里还有肉呢!
“我去拿!”
司宁宁说着转身出屋。
屋里顾三德哈哈笑了起来,一面嗔怪霍朗又带东西过来,另一面则隐约带了点调侃的意思,调侃霍朗是不是谈对象了,记着带对象玩去,所以才在这儿坐不住。
顾三德有意无意往门口瞟了两眼,刻意放大的声音,与其说调侃霍朗,不如说同时调侃了霍朗和司宁宁两个人。
屋里霍朗讷讷干笑回应,门外司宁宁耳廓臊得发热,可转身进屋时,又做出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还好那会儿拎到阴凉放着了,要不被太阳一晒,这肉指定要臭了……对了叔,这还有点糕点,自己做的,里面的榛子都是山里捡的不值得什么钱,带过来给你和婶儿尝一尝。”
“哎哟,哎哟,这真是……”顾三德一手接了司宁宁递过去的肉,一手又接过司宁宁递过去的两个油纸包裹,眼睛都不知道往两只手哪只手上看合适,“你说你们,不好意思空手过来,那意思意思就是了,这又是肉又是点心的……自己做的?”
顾三德先是看了看司宁宁,接着抬起手又看手里的油纸包裹,脸上笑意止都止不住,“手巧啊!司同志真是手巧!快快,坐下坐下!我这就去烩面疙瘩,今儿高兴,咱们一家子坐下吃顿好的!”
顾三德说的“吃顿好的”,其实就是面疙瘩加上霍朗带来肉,并且碗饭端上桌时,司宁宁和霍朗的碗里肉片堆得冒尖,反之顾三德碗里,只是半碗带了点荤腥油花的清汤……
一顿饭吃得司宁宁感慨万千,等从顾三德家里出来,回家路上司宁宁都忍不住地感慨几句:“叔是不是太敦厚谦和了?”
“听说教养他的那位往前推几十年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在宫里头都有人……你想吧,叔多少沾了点书香笔墨的气息,纵使现在是正儿八经的贫农,行事方面也还是会和普遍农民存在些许的差别。”
霍朗淡淡道,说着余光睨向司宁宁,他沉下嗓音问:“过来这边会觉得有压力吗?”
“压力?”司宁宁拧了拧眉,疑惑不解回望霍朗。
“他也算我的长辈。”
虽然没有血缘,但关系亲近不比有血缘的差。
“不会。”司宁宁诚实摇头,搭上霍朗的手跨过田埂边缘的横木,踏上回家要经过的那片山林,“除了姥姥以外,我家没有长辈也没有亲戚会像三德叔这样亲和地对待我。”
“老实说,其实我还觉得挺稀奇的。”
不为名,不为利,在没有血缘关系的情况下,相处还能像家人一样关怀唠叨,司宁宁没体会过,乍然看到确实很惊讶。
霍朗听出司宁宁话语中隐含的意思,步伐不由微微顿住。
在这年代越穷越光荣,并不讲究出身高贵什么的,但霍朗出身家庭非比寻常。
他这样的人,在选择另一半这件事情上,其实有着非常多源自组织和外界束缚,其中很严肃的一条就是女方的家庭底细必须得清白,干净。
所以,在和司宁宁确认关系之前,霍朗早就走程序私下了解过司宁宁的过去。
当然,霍朗了解的是原本就属于这个年代的司宁宁的过去,而非来自于未来世界的司宁宁。
可即使如此,有关于两个司宁宁的那契合又相似的过去,足以击中霍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m.cascoo.net
在一瞬间,霍朗深邃桃花眸被软和、柔情与心疼等多种复杂情绪充沛,他侧头看向司宁宁,神情认真态度虔诚像是许诺一般说道:
“现在有了一个不是?”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发自内心的爱你,呵护你,到时候要是他们唠叨起来,你可别嫌烦?”
司宁宁感受着手背源于霍朗掌心传递过来的温暖,心底垒砌的防备堡垒有了一丝丝的松懈,她调皮吐了吐舌头,半晌歪着脑袋故意做出一副苦恼的模样:“这个我现在可不能跟你保证,得等到时真正经历的时候再看。毕竟万一他们真的真的太唠叨,我忍不住回嘴怎么办?”
霍朗轻轻低笑,松开司宁宁的手大跨步往前走了一步,躬身说句“上来”,等司宁宁爬上他肩头时,他又用浑厚磁性的嗓音说道:“纵使你口才不差,嘴皮子利落,到时候真要是辩论起来,未必说得过他们。”
“唉?为什么?”司宁宁双手自后方环住霍朗脖颈,小脸附在霍朗耳侧悄声问。
“挠挠。”
霍朗侧脸被司宁宁呼出的气息勾起一阵麻痒,歪着脖子在司宁宁胳膊蹭了蹭,没得到缓解后就含着司宁宁帮他挠一挠。
司宁宁依言,腾出小手帮霍朗轻轻挠起侧脸来。
霍朗嘴角大大勾起,背着司宁宁延山路前行,期间他跟司宁宁解释:
“他们工作特殊,真枪实弹的打架干活儿未必行,可要凭嘴皮子可真没几个能比得过他们的。你也不要害怕,觉得顶嘴、回嘴了会不尊重他们什么的。”
“你要是能多回怼他们几句,他们非但不会生气,反而认为这是你的“本事”,会更开心的。”
“这样么……”司宁宁拖长音应声,心里大抵有了一丝丝的猜测。
没在这件事情上有过多的纠结,司宁宁弯起桃色唇瓣清脆笑了声,“我知道了。”
沿路聊了开心或不开心的事,等快到三队时,霍朗缓缓蹲身将司宁宁从背上放下来,口吻严肃倏忽又说起了一桩正事:
“等有时间要不要再去县里看看?你很积极,各方面觉悟资质也都很不错,可以试着申请入一党。”
霍朗说的并非假话,司宁宁各方面不单单是优秀两个字就可以形容的了。
在个别方面,司宁宁一直都很出色,属于出类拔萃数一数二的类型。
入一党肯定是没问题的。
霍朗心里最大的顾虑其实还是司宁宁的想法多,加之过于优秀,虽然大多时候能帮助到更多的人,但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庇佑,这炽热的红色道路能不能走得长久先且不说,很有可能会有人觊觎司宁宁这个人,或者还会有更极端的,直接认为司宁宁是障碍。
这些都是霍朗从今天发生的事情得到的想法。
目前来看,汪松一群人还算没有坏得彻底,还可以被说服,可要是换成另一拨人呢?
一切成果、结果都不好说,一个公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这么点儿地儿,就算今天遇不见,明天、后天也能遇见,这样一来,司宁宁的安全就很难得到保证。
霍朗想要给司宁宁一个保障,至少可以确保她的人身安全,确保不是随便哪个人说想动她就能轻易动她。
司宁宁不知霍朗心中想法,但确确实实对霍朗的话表示惊讶不已,“入一党?我可以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可不可以?”霍朗浅淡一笑,没将话说死。
司宁宁犹豫了一下,半晌认真点头,“你说得对,那等回头我得了空闲好好准备一下,到时候再跟你说!”
时间随时都能挤出来,但司宁宁觉得这件事不是小事,必须得慎重。
她现在虽然做了不少事,但都是一些琐碎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如果真的要考虑申请入一党的话,那她手里必须得有一件说得过去的实事才行。
就目前而言,司宁宁最先能想到的就是扫盲班小学的事。
想着想着,司宁宁深呼吸一口气,脊背不由挺直了起来,等回去了要继续认真备课才行!
为了她,也为了毛孩子们!
“趁这会儿还早,我得回去继续备课了!”司宁宁干劲满满道。
霍朗想着这几天扫盲班差不多就要开课,就也没再多耽误下去,颔首把挂在胳膊上的背筐转移到背上,他抬抬下巴示意司宁宁走在前面,“我送你回去。”
司宁宁摇头回绝,“不用~这都到队里,这个点儿其他知青估计都也都回来了,你要是过去的话,他们指定又要打趣我。”
想到蒋月那咧嘴挤眉弄眼的神色,司宁宁就一阵头疼。
霍朗默了默,深邃桃花眸望着司宁宁,固执道:“就送到扫盲班。”
司宁宁想了想,觉得可以就点了头,“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