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还有就是下乡的事,本来是你大姐的名额,她不愿意去才由你去的……现在你去也去了,奶奶希望你心里不要有怨言。”
莫北摇头,“就算当时生气,但我知道,我们是一家人。”
莫奶奶慈爱笑了笑,对莫北的这个回答很满意,“乡下环境你应该也看见了,比城里恶劣吧?听你妈说你年后还要返乡,之后到了地方要照顾好自己,女同志的情况远比男同志要艰难得多,自己顺遂的同时,有能力也要帮扶一下身旁老弱。”
司宁宁命格的事,莫奶奶不好明说,只能委婉提点莫北,闲暇时候多看顾点同行女同志的情况。
莫北一一应下,莫奶奶摆摆手让他回去洗漱睡觉,之后自己泡完脚,也跟着掖好被窝歇下。
莫奶奶只会点儿掐算得皮毛,逆天改命这事,她是不会的。
又或者说,这世道上就没人会。
卦象这种东西也说不准,莫奶奶只期望那八字出了问题,自己推算不准,可还是留了个心眼,让莫北多看顾着点。
若是小事故,能扭转便扭转,若是大事……
上天定好的死局,旁人也无能为力。
夜幕降临,朝阳起,夜幕再临,火车“哐嗤哐嗤”的声音在一阵巨大的“呲”声后止住。
车门打开,司宁宁拎着藤箱,在大年三十的晚上一个人出现在浠县火车站的站台上。
扑面而来的冷风吹得人骨头都疼,司宁宁瑟缩朝手心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拢紧衣领,迈着肿胀的腿往车站外面走。
车站里是有通电的,平时人多的时候灯都亮着,年边上乘客少,司宁宁走过好几个拐角才能遇见一个亮着的灯泡。
通了电的车站尚且如此,外面没通电的地方更是黑漆漆一片,可犹豫归犹豫,司宁宁还是打算先回县里主街道看看。
大年夜大家都窝在家里过年,加上车站这边路荒,司宁宁不怕撞着人,从空间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踩着泥泞土道儿往回走。
想法是很好的,小地方没通公交车,司宁宁想着这会儿没办法回生产队,就先找招待所住一晚,可走了四十多分钟真到了街上,反而又泛起了愁。
招待所不是后世的酒店旅馆,全年无休,时刻有人顶班营业……
在这个年代,大年三十,招待所也是会歇业的。
黑漆漆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手上手机散发出的微弱光芒,司宁宁提着箱子站在招待所绿漆木牌下,在孤寂中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怎么办?
找地方进空间吗?还是怎么样?
正踌躇着,身后不远处的街口转角忽然打过来一束强光,司宁宁下意识将手机收进空间,旋身打量,便见一辆小皮卡形制的小车缓慢驶来,接着从她身侧晃悠悠地驶过。cascoo.net
司宁宁怔愣一瞬,等那车开出去几米,她垂下眼睑将衣领拢得更紧。
她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就是在看到那车的第一眼时,心弦莫名紧绷了一下。
这个时间段,霍朗怎么可能会在县里?
她还真是越活越回去,都能像十几岁的小丫头一样,开始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情形画面了。
司宁宁微微失笑摇头,提着藤箱缓缓转身,想要找个巷子胡同之类的隐蔽地方,先进空间对付一晚,明天在想办法回生产队。
殊不知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刚从身侧开过去的小皮卡又缓缓倒了回来。
车上霍朗酒劲醒了大半,坐在副驾驶上红着脸,用力攥着单满堂的胳膊摇晃,“倒回去,倒回去看看。”
明知道司宁宁这个时候人在京市,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可刚才无意晃了一眼,霍朗就是觉得那个身影像司宁宁。
很像。
分别几天,他心里也存了些思念,一旦觉得那人像司宁宁的念头从心里冒出,就怎么也止不住,霍朗非要回去看一眼不可。
“行,行,倒车!哎呀!歪了歪了歪了!”单满堂连连应声,同时手忙脚乱喊道:“霍朗同志,你别拽我,歪了歪了真歪了!方向盘打歪了!”
酒劲上头,霍朗眼眶都是红的,他紧紧盯着后视镜里倒映出来的模糊身形,嘴里一直重复让单满堂倒车回去的话,至于单满堂的叫唤,他就跟听不见似的。
一番折腾,车子有惊无险调头退回原处,还未停稳呢,副驾驶上的人就已经推开门跳了下去:
“司宁宁!?”
司宁宁才走出去几步,听见声音她脚步倏忽顿住,将信将疑转过身,就看见一个同是穿着军大衣的大个子面冲着她,背对着车头灯光,什么样貌看不清,却能看清强光之下,对方呼出的灼热雾气……
也就打量的这片刻时间,对方踉跄两步靠近,“司宁宁,我就知道是你!”
“你怎么在这?你怎么回来了?你看着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还好我退回来了,我要是没退回来,你怎么办?”
男人话比平时多了数倍不止,语无伦次又涨红着一张俊脸,步伐歪扭蹒跚,却努力向她奔来……
简直就像个狼狈到极致的酒鬼。
可不知道为什么,司宁宁就是觉得眼睛一阵胀热。
在京市的时候,哪怕被嘲讽,被议论,被骂被打,司宁宁最多只是为原身感到愤怒而已,从始至终,她没有流过一滴泪。
可此时此刻面对霍朗,她却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委屈和难过……
哪怕她的灵魂不是司震南的女儿,可她的身体是,这几天所有感受也是亲身经历,相似的经历早就让她和这个世界的司宁宁在情感上产生互通,潜意识里,司震南就是她的父亲。
可她的父亲不仅不重视她,还因为别人打的……
能不委屈吗?能不难过吗?
简直伤心难过到了极致,只是知道那些人并不在意她的感受,所以强大的内心和自尊不允许她在那些人面前落泪罢了。
可是现在……
说抽象矫情点,可能这个世界上会在乎她感受的,也就只有霍朗的吧?
司宁宁真的有点忍不住了。
她嘴唇颤动,两手持在身前拎着箱子,一边落泪,一边冲霍朗笑,同时又抽抽搭搭玩笑似的说道:
“不是说好了吗?我很快就会回来,怎么样?是不是很快?”
快,简直快他妈疯了的那种快!
霍朗脑袋嗡嗡地响,全身血液因见到司宁宁而陷入兴奋癫狂,克制不住的几步上前将司宁宁拥入怀中。
原本想诉说这两天的思念,可迟钝意识到司宁宁哭了,他理智稍稍回笼,轻轻推开司宁宁,询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发现了司宁宁热泪之下,泛着青痕掌印的脸。
那瞬间,血液仿佛倒流,霍朗双手扶住司宁宁肩头厉声询问:“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谁打的?这是谁打的?”
霍朗眼睛充血涨红,身上酒气也很重,呵斥出来的话,让旁人莫名有一种一旦他知道是谁动的手,下一秒就要冲去把人剥皮断骨抽筋一般。
刚才一时上涌的委屈渐渐消散,司宁宁平复情绪,觉得眼前的霍朗有点让她招架不住,就拉着霍朗胳膊劝道:“街上说话不方便,我们先回去,回家再说,好吗?”
狂吠中的恶犬只有主人的安抚才能平息声音,此时的霍朗亦是如此。
如果此时相劝的是单满堂,霍朗正处在酒劲上,那大概率是不会听单满堂的,可现在劝他的是司宁宁。
是他放在心尖尖上,无时无刻都想宠着的姑娘……
霍朗收起利齿爪牙,接过藤箱,不管不顾牵着司宁宁的手,带着司宁宁一起坐上车子后排座位。
“司知青。”单满堂从后视镜里跟司宁宁打招呼,言罢看向霍朗,“霍朗同志,原计划回家吗?”
“嗯。”霍朗大掌攥着司宁宁的手一直没有松开,闷闷回应了一声,可在单满堂发动引擎缓缓前行时,他又改变了注意:“先去医院,买药。”
司宁宁脸上的伤是司震南打的,当时司震南处在气头上,下手力道没收住,所以司宁宁的脸当场就红肿了。
看起来吓人,其实也并不是很严重,疼也就疼那一会儿,只是冬天天冷,加上司宁宁皮嫩皮薄,她去受理所和回h省的路上吹了好一阵子的冷风,红肿部分有轻微的冻伤,所以才会看起来红紫明显。
霍朗要去医院买药,司宁宁劝他,但是霍朗固执得像一头牛,司宁宁劝不住,索性就由他去了。
从医院买了碘酒和消肿清凉的药膏出来,车子重新发动朝生产队出发。
大概也是意识到许些事情不好当在单满堂跟前说,因而路上霍朗并未开口询问,只是牵着司宁宁的大手,从始至终都没松开过。
车子颠簸一个多小时,时间大概是夜里九点半,两人在索桥处下车,目送单满堂开车离去,霍朗手提箱子弓着背,空闲的手在肩头拍了拍,司宁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乖巧地爬了上去。
冬天夜色本就比夏季黑,加上日前刚下过小雨,天上一点月亮星星都没有。
“这么晚回知青点不方便,先去我家?”
司宁宁想了下,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其实会知青点也没什么,就是她脸上有伤,又回来得这么早,蒋月他们肯定会问就是了。
霍朗背着司宁宁,插山道小路回家。
山路黑漆漆一片,说伸手不见五指那是一点都不夸张,可双手环住霍朗颈项,司宁宁趴在霍朗背上,却觉得异常踏实。
耳廓贴在霍朗颈侧,司宁宁好奇地问:“这么黑,能看见吗?”
“能看见。”霍朗托着司宁宁的腿窝往上掂了掂,“比大雪天看得清。”
大雪连绵十里,乍一眼看去是亮堂,可细看两眼便会发现什么都看不见,眼睛睁久了还会充血,疼起来能要人命。
“哦。”
司宁宁讷讷应了一声,之后就没再开口,一时之间,就只能听见霍朗背着她行于山间,鞋子踩断枯枝的“咯吱”声和踩进泥泞的“吱呀”声。
久久没听见司宁宁有动静,霍朗忍不住开口问:“睡着了?”
“没有。”
“那怎么不说话?”
“……”司宁宁被问得一阵词穷,仅是片刻,她自后方更加搂紧霍朗的脖子,兴致不高道:“这样就挺好的。”
其实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霍朗见她不肯主动说,干脆就主动问:“这次回去发生了什么?”
“你脸上的伤,是谁打的?”
司宁宁哑声失笑,不答反问:“怎么?你要帮我打回去吗?”
霍朗没说什么帮理不帮亲,或者帮亲不帮理的话,只沉声说了一句“自是不能让你受委屈”。
不像是什么讲道理的话,但却是完全的偏袒司宁宁。
“也不是什么大事,已经过去了。”司宁宁听进耳里,心里一阵熨帖,想到什么,她又贴近霍朗颈:
“霍朗。”
“嗯?”
“我以后就是没爸没妈的人了,你要跟我在一起的话,会介意吗?”
霍朗微微顿住。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实蕴含无数讯息。
无数种猜想从霍朗脑海里冒出,霍朗忘记回答司宁宁的问题,反是问道:“是你爸打的你?还是后娘?”
司宁宁从来都是理智的,她不可能主动跟人红脸,越是这么想,霍朗声音越冷,“来回这么远的路,他们打你?还把你赶出来了?”
虽然和霍朗说的有点出入,但司宁宁觉得,实际情况远比这还要更让人寒心。
不过说起来也是,她周折着这么久,回去别说热乎的饭菜,连口正经地吃的都没有呢……
“我自己回来的,不过他们也不欢迎我就是了。”
想着以后和那边也不会有什么联系,司宁宁就浅浅说了几句,“以前继母虐待我,我想着她要跟我爸过一辈子就没往外说,这次回去发生了一点矛盾,我爸跟我说了实话。”
“他说他想要儿子,所以让我体谅。”
“这是落后思想,姑娘并不比儿子差。”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没让自己吃亏。”司宁宁不在意笑了笑,口吻有点冲霍朗炫耀讨夸奖的意思,“我把我妈的东西都要回来了,房子我也搞到手了,继母和继妹想要的东西,我都拿走了,一样没给他们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