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人来得快,去的也快。
我手捧赐婚的圣旨,恍若置身于云雾梦境之中,周遭一切都皆显得不那么真实。
盛青山来了,萧景宸来了,我料到吕伯渊也会来。却未料到,赐婚的圣旨比他先来。如此突然,毫无征兆。
堂中众人面色各异,皆因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心生波澜。
须臾,小厮来报:吕伯渊在门外。
父亲皱着眉,不悦的目光掠过我,终究还是碍于圣意,将人请了进来。
吕伯渊一身官服未换,不难看出是刚从宫里出来,亦或者根本就是跟随圣旨而来。
众人齐齐望着他。
而他从容不迫,官服上金银交织的暗纹在烛光下隐约流转,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威仪。
依次见礼后,他望向我,语气关切而温柔:“怎么瞧着脸色不好?饿了?”
我摇了摇头,虽已是用膳的时辰,却一点也没觉得饿。
他微微颔首,旁若无人,将目光全然投注在我一身,细细打量,明知故问,“那是,谁惹了你?”语毕,他嘴角微扬,目光在堂中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怪我,来晚了。”
不等我反应,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声线轻缓,如一泓春水,“圣旨已下,我问过了,明日便是黄道吉日,我会请媒人将聘礼送至府上。”
顿了顿,他继续道,“这请期之事不必劳神,我亦请人择好了日子,十日后,就是迎亲的吉日。虽有些仓促,但你知我心焦,便依我这一回。往后我必事事依你,可好?”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不愿拂他的颜面,心中却不免疑惑。他向来是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今日怎么表现得像是临时起意?急不可待?
他见我表情怔愣,没有笑脸,带着几分认真,安慰我道:“从明日起,便都是你我的好日子,莫要生气。欢欢喜喜,等着我来迎你。”
话音落下,他握着我手微微加重,眸中闪过一丝晦暗难明的神色,语气却愈发温柔,“我知你心善,待人宽厚,只是这世上,向来是有因才有果。我吕伯渊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但最重因果。待成婚之后,你我夫妻一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些都交于我。你且饶他们几日,亏欠你的,我必连本带利替你讨回来,好不好?”
这话旁人说来,听一耳便罢;可从吕伯渊口中说出来,字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利箭,直戳某些人的心房。
在座的,谁不知他说到做到?谁敢小觑他的手段?
梦里梦外,诡相仍是诡相。
即便是萧景宸与盛青山,也是井水不犯河水。
我张了张口,还未发声,想说算了;他像看出我心思似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明白,你放心,不论是谁,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祖宗传下来的道理,谁也少不了。”
而后,他目光微转,意有所指地睨着兄长:“是吧,荣主事?户部历年的账,可都是这么算的?”
“是。”兄长起身,恭敬回答,“笔笔清算,毫厘不差。”
论官职,吕伯渊是他上峰。这番举动,合情合理。
可在荣家,在父亲与母亲的面前,这一问一答,便有些旁敲侧击意味深长。
父亲轻咳了一声,声音微妙地穿插在凝固的气氛中。
事实证明,他的固执与强硬,并非不可撼动。在关乎兄长前程的天平上,他终究还是放下了姿态,面色的线条柔和了许多,甚至不自觉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吕伯渊忽然起身,拱了拱手。
“荣相,今日天色已晚,再耽搁恐怕误了文君用膳的时辰。她素来脾胃虚弱,耐不住饿,本官先行一步,送她回去。至于婚嫁诸事,在下明日会遣人过来详谈,还请二位海涵。”
三人中,父亲最不喜吕伯渊;或者说,深恶痛绝。
在他眼中,吕伯渊出身寒微,毫无风骨可言。全凭投机取巧,博得圣恩。加之其行事诡秘,不择手段,搅得朝堂上下人心浮动,有把持朝纲之嫌。不仅与荣家门不当户不对;亦是小人奸佞,不堪托付。
他们宿敌多年,积怨已久。如今吕伯渊独占鳌头,权倾一时。莫说翁婿,就是狭路相逢,也不愿点头。
若非圣意难违,他今日绝不会请他进来。
面对吕伯渊故意而为之的暗示,父亲脸色铁青,却又不好发作,只得也拱了拱手,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勉强:“那便劳烦吕相了。”
“告辞。”吕伯渊果断执起我的手,转身离开。
我随他起身,眼光余光瞥见父亲的脸。
他的怒火如同被巨石压住的野火,无法肆意燃烧,却也不甘熄灭。丝丝缕缕,盘旋而上,将他炙烤,焚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