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赵玉兰把张大勇的早饭、中饭都做好了,准备进城找儿子讨要户口本。
“勇哥,中饭放微波炉里面转两分钟再吃,不允许吃冷的饭菜。晚上我一定回来,咱俩一起吃晚饭。”
赵玉兰一边吃着大碗粥,一边笑得像个新婚的娇俏新娘子。
两人拍了照片,又给村里人发了那个叫什么费列罗的喜糖,赵玉兰心里已经认定了张大勇。
张大勇其实已经没什么胃口了,担心赵玉兰看见伤心难过,吃粥的时候一直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
“玉兰,明明如果实在不愿意把户口本给你,你千万不要和孩子硬闹。
城里人会说闲话,一栋楼里面传开了,整个小区都知道了。
其实咱俩已经拍了照片,发了喜糖,昨晚还抱在一起睡觉,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赵玉兰把碗故意重重一放,“勇哥,你以后再说这些话,我可要生气了!”
“好好好,不说!玉兰最乖了!”张大勇摸着赵玉兰的手,笑得一脸的宠溺。
这些年在赵玉兰心里,张大勇比自己的原配丈夫还要爱她,原配丈夫其实是父母媒妁之言。
赵玉兰经常会想,电视上说的求而不得的爱情就是形容她和张大勇。
她敢肯定,他们之间就是爱情。
吃完早饭,赵玉兰坐大巴车进了城。到了汽车站,打了个车去了顾明学校。
顾明见到母亲来了,阴着一张脸把她领到车上开始“谈判”!
赵玉兰风尘仆仆地来,但是气色相当不错,隐隐的还有几分新婚燕尔的感觉。
这样的状态把顾明气得眼睛发胀,鼻子冒烟,“怎么?还要我恭喜您新婚快乐?要不要再给您随份子钱?”
顾明的话像一把刀狠狠刺在赵玉兰心头,她的心口像被刀在搅拌。
她在极力地忍受儿子阴阳怪气的话语,直到他把话都说完了。
“明明,我还是那句话!
我没有对不起你爸,如果他还有良心,也不会怪我老了还要改嫁。
我不瞒你说,我们结婚证上面的照片已经拍好了,全村人都收到了我们的喜糖。
我和你张大叔是真心相爱!我知道我这把年纪说这种话,你觉得不合适,觉得为老不尊。
但是妈不能再辜负张大勇了,他这辈子爱我爱得太苦了!
明明,你把户口本给妈用一下!领了结婚证,你张大叔这辈子才能圆满!”
顾明的脸色越发的愠怒,他抡起拳头不可遏制地捶打着方向盘。
“我不同意,我爸坟头都已经绿了!
我作为他的儿子把户口本给你,让姓张的和你结为连理,我还算是我爸的儿子吗?”
赵玉兰嘴唇狠狠哆嗦了两下:“明明,妈没偷没抢的,你说我给你爸戴绿帽子?
妈何必等到快七十岁这样的年龄去做这种事情?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呢?
妈再问你最后一遍,这个户口本你究竟给还是不给?”
“不给!”顾明咬着牙狠狠说道。
“好!我已经查过了,老人想改嫁,子女不答应可以报警,还可以起诉!”
顾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妈:“妈,您鬼迷心窍了吧?为了那个老小子,你要告你的亲生儿子?
我把话撂下了,你们俩别想领证,您告我去吧!”
赵玉兰气得眼泪滚落,打开车门扬长而去。
顾明望着母亲的背影,她穿着一身新衣,刚焗油的黑发,像一个一心要嫁给心爱男子的闺阁姑娘。
他气得浑身发抖,心口另一个角落却又隐隐作痛。
是他太自私了吗?是他做错了吗?他知道人人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但是他不能过心里那道坎。
他在固执地为自己死去的父亲争一口气,争个脸面。
赵玉兰乘车又回到了村里,张大勇躺在床上笑着看向她:“玉兰,又吃了一肚子的瘪了吧?”
“你还笑得出来?我打算起诉那个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勇哥,你再给我几天时间,咱俩一定要领证。”
张大勇摸着赵玉兰的手,说道:“玉兰,有心就够了!
我买了猪头肉、盐水鹅,还有你最喜欢吃的水煮花生米。咱们晚上喝一点!”
“你不能喝,我喝一点!”赵玉兰气得一屁股坐在桌前,两人开始吃饭。
张大勇想要讨口酒喝,赵玉兰像个妻管严似的,“生病的人不能喝酒!”
张大勇笑着,也不恼,“我也有老婆管喽!”
晚上喝了点酒,赵玉兰身子渐乏。
她给张大勇洗了脚,用毛巾把他身子擦拭了一遍,两人早早就睡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睁开眼睛时,张大勇已经没了。
“勇哥!”赵玉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寂静的清晨,划破了村庄的宁静。
张大勇走了,在睡梦中走了。
赵玉兰给他穿寿衣的时候,他的四肢已经僵硬了。
在枕头底下,她发现了一封信,村里人给她读了。
“张大勇生前存款十万元归赵玉兰所有,两亩地已经被承包了,每年的补助钱归赵玉兰所有,他的老宅子归赵玉兰所有......”
村里人都说赵玉兰白捡了大便宜!
赵玉兰全程没有落泪,麻利地操办张大勇的丧事。
顾明知道这件事,是从发小口中得知。当时他正在办公室备课,一杯水差点打翻。
他终究没有回去参加张大勇的葬礼!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一切,更不知道怎么面对母亲。
张大勇早早就把棺材准备好了,担心有一天撒手人寰的时候来不及采买。
赵玉兰替他披麻戴孝,替他请了法师超度。因为他无儿无女,哭丧的人不多,赵玉兰还给他请了一支专业的哭丧团队。
这整个期间,赵玉兰像个倔强的老太一滴眼泪没有掉。
直到张大勇被火化的那一刻,她“哇”的一声哭得惨绝人寰。
丧事结束后,顾明终于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
两人都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赵玉兰先开了口。
她的语气冷静中透着淡淡的责备,“明明,你张大叔走了,这下你放心了!
虽然我俩没有领结婚证,但是妈心意已决,等妈死了你别把妈的骨灰埋在你爸墓里。
我要和你张大叔合葬!”
我要和你张大叔合葬!
这句话把顾明吓得立在原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能够听出母亲话里话外的坚决和不容拒绝的威力!
赵玉兰挂断电话后,开始收拾张大勇和她的家。
这个冬天特别的冷,十来年最冷的一个寒冬,屋梁上结着长长的冰碴子。
她想起儿子小的时候,拿着冰碴子舔了吃。张大勇在上面洒上一些细糖,那小子吃得开心的不得了。
她用大量的棉布将院子里面的水龙头一层一层地缠绕住,防止水管爆裂。
张大勇养的那几只鸡,她也都给喂了食。
家里家外收拾得利利索索,整个人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上村头买了猪头肉、盐水鹅、花生米。
晚上她自饮自斟喝了一杯酒,就睡觉去了。
第二天邻居见家里没有动静,心里一直怪纳闷的。赵玉兰是个勤劳的人,一大早就会起来喂鸡。
一直等到中午,四方邻居都觉得不对劲了,喊了几个人破门而入。
赵玉兰死了,死得面容安详,手里拿着两人的合照。
医生检查后,说赵玉兰是自然死亡,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三点至四点这个区间。
顾明接到电话后,整个人已经懵了。
母亲没了,在这个极其寒冷的冬天,没有来得及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