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也就是小除夕夜这一天,丁雯丽迎来了入院以来第二次化疗。
当初做肿瘤切除手术都没有吓到这个坚强的女人,第一次化疗却把这个五十来岁的女人折磨得身心俱惫。
化疗是痛苦的,但是更痛苦的是化疗后的不良反应。
丁雯丽的胃肠道开始伴随恶心、呕吐、食欲不振、上腹部饱胀不适等症状,已经完全影响到进食,整个人开始出现消瘦和营养不良的状态。
其次就是大量脱发,发量已经少了一半。这对于一个爱美的女性来说,已经造成了身心上的痛苦。
然而最严重的是,化疗之后她的身体出现白细胞严重减少的现象,需要定期打升白针。
公司放假后,王锦鲤每天在医院陪着母亲。
母亲全程不愿意将帽子摘除,一是觉得样子丑,二是担心女儿看了会触景伤情。
王锦鲤想给母亲洗头,母亲一直拒绝着。
她努力维持着自己的体面和尊严,总是自己默默关上卫生间的门,在里面对着镜子先是无声哭一会儿,然后默默地擦拭已经破败不堪的脑袋。
这一天早上王锦鲤一直没有看见父亲,直到母亲准备接受第二次化疗时,父亲出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上。
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一头茂密的头发不见了,他变成了一位光头大汉。
王锦鲤他们满脸错愕地看着他,这个男人憨厚地笑着,不时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脑袋。
丁雯丽看见丈夫变成光头,脑袋像一颗亮闪闪的卤蛋,先是笑出了声音,接着忍不住哭了出来。
“老王,你抽什么疯啊?大冷天的,你脑壳不嫌冷啊?”
王锦鲤的父亲笑着说道:“喏——这不刚才路上实在冷得受不了,随便买了一顶帽子嘛!以后咱们就是情侣款了!
对了,我这样子像不像动画片里面的光头强啊?”
王锦鲤扭过头,飞快抹着眼泪,“爸,你不像光头强,你像水浒传里面的鲁智深!”
顾明的眼睛也迷糊了起来,他想起自己的父母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在这个温馨且伤感的小年夜不禁触景伤情了起来。
果果拉着外婆的手,一直在给外婆加油打气:“外婆,奥利给!奥利给!”
王锦鲤看见母亲一脸懵圈,破涕而笑地解释了起来:“妈,这是网络新词,就是加油的意思!”
丁雯丽看着自己亲爱的家人,眼睛含着热泪,突然握紧双拳:“奥利给!奥利给!”
母亲进行化疗时,王锦俞从省城赶回来了。
“姐,听说妈今天第二次化疗,我开出了最高时速赶回来了。妈在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王锦鲤猛地抬起一对水眸,十分生气地捶打着王锦俞的胸膛:“谁让你开快车的?谁让你开快车的?以后不允许这么冒险,知道吗?”
王锦俞一边东躲西闪,一边“哎呦”“哎哟”叫唤着,“姐,我知道错了!”
突然看见病房门口蹲坐着一位光头大汉,要不是他认出男子那件外套是他淘汰下来的潮牌羽绒服,他都没有认出来这个光头男是他爸!
“爸,您怎么变秃了?”王锦俞一脸懵圈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王坚抬起头,憨厚地笑了两下子,接着攸地一下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这个男人双肩忍不住颤抖,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他终究是没有绷住,捂着脸在儿女面前哭了起来。
“你妈太遭罪了!你妈太遭罪了!这病不是感冒,发烧,这病太折磨人了。
你妈当着你们面不说,私底下已经哭了好几回了。她爱美,现在秃得不像样子,她难受。
爸陪着她一起丑!她一天不长头发,我就一天不留头发。我们做一对光头夫妻......”
果果看见外公在哭,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小家伙一边哭,一边懂事地安慰外公,“外公,你别哭!果果也去剃光头,果果不要扎辫子了!”
祖孙二人抱成一团,哭声四起。
王锦鲤闭上眼睛,眼泪如同珍珠离了线,攸地一下滚落下来。
在这个无情却有情的医院,每天都上演着生离死别,每天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哭声。
在这里,一切的欲望都可以烟消云散,一切的情感都会经历一次又一次的考验。
母亲化疗结束后,整个人更加虚弱,医生让尽量少和病人交流,多加强营养、多注意休息。
母亲却拉着王锦鲤的手,虚弱地笑着:“锦鲤,今天是小年夜了吧!”
王锦鲤忍着苦楚勾了勾唇角,整个人浑身汗毛倒立,哪怕一丝风都能够让她觉得身子发冷。
“妈,今天是小年夜,锦俞也回来了!”
母亲的眼神从王锦鲤的脸上挪到了王锦俞的脸上,“回来啦?”
“妈,我回来了!”王锦俞眼含着热泪,上前握住母亲虚弱至极的手。
母亲拉着两人的手,继续说道:“小年夜要准备年货、扫尘、祭灶,干干净净过个好年。
明天就是年三十了,一家人要在一起吃团圆饭。妈要出院,不要在这地方过年。”
王锦鲤问过医生了,母亲可以出院,只要在化疗期间住院便行。
“妈,顾明已经订了年夜饭了,咱们明儿晚上去君悦楼吃团圆饭,淮扬菜。”
......
陈阿姨和萍姐明天大年三十回老家,因为知道小两口家里没有人照料孩子,两位知心大姐都坚持到了年前最后一天才踏上归家的路。
这份恩情,王锦鲤永远会记在心里。
晚上躺在床上,王锦鲤一双杏眸一直盯着天花板,顾明知道她睡不着。
“老婆,爸妈这么相爱,我看了都感动!”
“老公,我不羡慕年轻时恩爱的夫妻,我只羡慕老来依旧恩爱的夫妻。
咱们会一辈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吗?”
顾明将王锦鲤搂得更紧了,“当然!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只会是你不要我,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
王锦鲤突然来气了:“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为什么会不要你?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个会始乱终弃的女人吗?
还是你从来就不相信我嫁给你的那一天起,就从未想过要离开你?”
顾明摸着王锦鲤的俏脸,一下子摸到了温热的眼泪,他知道自己的敏感和自卑再次伤害到了这个温柔似水的小女人。
“不是的!老婆,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说这种话了,我相信你!”
王锦鲤哭时像一只小兔子,温柔起来又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猫咪。
顾明觉得让这个女人为自己再掉一滴眼泪,他简直就不是人。
“老婆,原本我想着给爸妈和小舅子春节期间订酒店住。
明天陈阿姨和萍姐不是回老家嘛!
我想着让爸妈住那间屋,我和小舅子在客厅打地铺,你和女儿们还住原来的房间。
我总觉得住在酒店里始终没有过春节的气氛,咱们晚上还要一起守岁呢!”
王锦鲤十分赞同顾明这个建议,一家人只要团团圆圆在一起,不管住在多小、多拥挤的屋子里,心里也是甜的。
......
这一晚,蒋晨上网购买了一张飞机票,准备大年初二从海城机场飞往黑省机场。
母亲在客厅戴着老花眼镜手指飞快地织着一件湛蓝色的毛衣,看见儿子从书房走出来,一副心里有事情的样子。
“小晨,和妈聊聊,这两天心思都飞哪儿去了?”
“黑省!”蒋晨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为了女人?”蒋母笑着问道。
“妈,您怎么知道?”蒋晨顿时红了脸。
“男人的忧愁一半是为了事业,一半是为了女人,这是从古到今的铁律。
事业上你们‘锦鲤妈妈’微信公众号做出了巨大的成绩,那么只有女人才会影响到我儿子的心情。
告诉妈,她是一个怎样的姑娘?是不是比王锦鲤还要漂亮?”蒋母端倪着儿子,抿嘴笑着。
蒋晨眼睛瞪得像铜铃,不可置信地问道:“妈,您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是我儿子呀!妈从你上高中开始,就经常听见你在梦里喊她的名字。”
蒋晨脸色顿时红成了猪肝色,也彻底相信了乔亚楠的话,他真的会说梦话。
“妈,她和王锦鲤不一样!她比王锦鲤活泼外向,她就像太阳一样,总是能够暖到人心里去。
她是一个北方姑娘,性格很洒脱,像是什么也不在乎,可回想起来又不是一点也不在乎。
总之,有些事情我想当面和她说清楚。我买了大年初二的机票,妈,您同意吗?”
蒋母笑了笑,“我儿子三十来岁,才知道奔向太阳,妈为什么不同意?儿子,不要空手去,过节要带礼物。”
蒋晨笑出了一口洁白的皓齿,母子两人在客厅聊了很久,母亲正在为他织一件羊毛衫。
医生说,织毛衣能够平衡身心,是一种天然的抗抑郁剂。
母亲的抑郁症是因为蒋晨的父亲出轨造成的,母亲也因为抑郁症失去了当初医院的铁饭碗。
在晚年生活中终于找到了心灵上的一份平静和安宁,实属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