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昨天我太心急了。”
云裳盛了碗汤递到浦笛面前,自我反思地道:“回家后我想过了,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不应该那么冲动,有些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真相。”
浦笛看着云裳雪亮的眼眸,他的心好像被羽毛轻轻拔动了一下,有一瞬间失神。
他还是真心实意地道:“我真心希望你过得好,你知道我的,我能够帮助你的,定会不遗余力。”
“我知道,”云裳默默扒着碗里的饭,“我其实不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我一直都知道,从芙蓉郡开始,从那年大雨第一次见面……可是我不在乎,我甚至心怀感激。”
云裳瞳孔震惊,原来浦大夫已经猜到了,“你真的不在乎?”
“这有什么好在乎的,谁没有个秘密?”
浦笛见云裳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猛然攥住她的手,“你明白我的心意,我喜欢你,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我想要一个答案,我在你心里有没有位置。”
仅一瞬间,时间像过了千年万年般难熬。
浦笛知道如果这次云裳拒绝了他,应该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他不想等了,云裳对他总是忽冷忽热,一点点态度的变化,都能折磨得他夜不能寐。哪怕是死刑,也总比现在这般温水煮青蛙强。
近来,他能感知云裳在与他渐行渐远,他需要一个确定来支撑陪她走下去。
云裳一动不动任由他握着,眼里一片虚空。
脑子里各种错综复杂的思想在权衡他们的关系,她对浦大夫只有钦佩之情。
很显然浦大夫不是,现在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她已避无可避!今早让人送糯米糕给洛甜,送糕点的人说,她昨晚就没回听书坊。
洛甜是安阳王孙的人,无缘无故失踪太不寻常。只有浦大夫能帮她了,云裳想到这些轻轻地点了点头。
得到云裳的答案,浦笛笑了,眼睛弯弯的像个月牙,脸上难得浮现这么强烈的笑意。
云裳嘴角也跟着轻轻的勾起了一个弧度
一想到跟浦大夫的关系有了变化,心像是在漂浮不定的海水里彻底坠落,空了一大块。
浦大夫人品好家世好,性格也极佳,有这样的人做夫婿没什么不好,为何心里还是开心不起来。
她不愿多想,只怕她身上背负的沉重会连累到他。
浦笛激动得心仿佛要从嘴里崩出来,抽回手发现自己手心都在冒汗。
他又语无伦次地道:“我很开心,时间还早,你想去哪里玩。”
“去看怀渊吧。”
“好,我叫小五准备马车。”
浦笛看到云裳脸色绯红,以为她在害羞,完全没注意到她眸子里的失魂落魄。
这种情绪连云裳自己也没有注意,她从来没想过,像她这样身上背负血海深仇的人,还会遇到接纳她一切的人。
不管好的,坏的,全都接受,这多难能可贵。
两人来王府的次数多了,下人们也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领进门后,告诉他们王妃在偏殿,他们就自己寻着去了。
新鲜的盐水花生,溢出缕缕清香,宁王妃食着秋季刚摘来的花生和带怀渊的姑姑相聊甚欢。
怀渊在矮案下钻来钻去,突然伸出一只小手抓了一把案上的花生钻入桌下。
云裳刚进屋就看到这一幕,她眼疾手快握住怀渊的小手。
许黛娥眼底浮过一层惧怕,把怀渊手里的花生都掰了出来,“母妃跟你说过,你不可以吃的。”
怀渊小嘴翘得很高,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低下头委屈道:“我知道,我只是闻闻。”
许黛娥心有余悸地把他抱入怀中,“不是母妃不让你吃,你不能吃花生,你第一次食就差点丢命,以后千万记得了,不能逞口欲之快。”
怀渊刚落入怀中,就不停的扭动起来,他正是好动的年纪,哪能坐得住。
宁王妃又无奈的把他放下地,“渊儿出去和浦叔叔玩吧,母妃陪云姑姑说会话。”
许黛娥方才看到浦笛,他整个人镀了一层闪亮的神彩,就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已经有了很大的突破,当然要在云裳面前多说一些浦笛的好话。
拉了会家常,云裳都是心不在焉地的回应。
宁王妃也看出了她像是有心事,“云姐姐有事?”
云裳几度咬唇,露出很为难的样子,“我有一事相求。”
许黛娥软声笑道:“云姐姐,有事尽管开口好了。”
“我有一个干姐姐,不小心被贩到京城,卖给了安阳王孙,能否请王妃同安阳王孙通融一下,赎金不管多少我们都出,希望他能高抬贵手。”
“安阳王孙?”他们只浅浅见过几面,既然是云裳所求,怎么也得一试,宁王妃淡淡一笑,“也不是什么难事,在京都不管哪位王孙都会卖我几分面子。”
云裳见事情有了眉目,抑制着激动说:“正是安阳王孙晏萧行。”
“我这几天就安排,去他府上递个帖子。”
云裳心里虽然焦急不已,但是万事求稳不敢表露,“谢谢王妃了。”
“小事,天气渐凉,过几日我们去枫林泉沐温泉吧。”
云裳爽快地答应了,“那敢情好,听说枫林泉是皇家专用,我也能进?”
许黛娥‘扑哧’笑出了声,“放心,我问下哪天没人,就我们两人去。”
“好,”云裳见王妃心情很好,也没什么戒心,试探着问:“前几日见几位北方喇嘛向隆兴寺方向去了,听说隆兴寺也不对平民开放。”
许黛娥道:“也不尽是这般,观世音菩萨的生辰都可以去的,每年三回,云姐姐想去?”
云裳想去,特别想去,可是他等不到观世音菩萨生辰那天,她想尽快。
“想去,曾经默许过,能拿回姐姐卖身契便会去寺里还愿,听说隆兴寺犹为灵验,能去此寺还愿当然更好了。”
“没问题,我带你去。”
“不是只有观世音菩萨的生辰才能去吗?”
许黛娥调皮地向云裳眨了眨眼,“云姐姐是有所不知,我也很讨厌那些框条,年纪尚小时偷去过几回,觉得没意思便不爱去了。”
“这……这样不好吧。”
“是不好,可如今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带着你去。”许黛娥想了想,诚心诚意地道:“枫林泉离隆兴寺不远,不如等我们泡好温泉后就直接过去。”
“实在太谢谢宁王妃了。”
许黛娥挑起半边眉峰,故作怒样,道:“云姐姐今日说了很多回谢谢,我们之间以后会越来越熟悉,你再这样浦哥哥会以为我处处为难你呢。”
云裳心间泛出一丝酸楚,到今天才发现许黛娥的另一面,平日里她都把礼节条教做到了极致,从未展示过如此可爱的样子。
这样心地善良端庄美丽识大局的女子,难怪晏南修会喜欢她。
自己不应该再奢求更多。
早秋的烈日高悬穹顶,耀目的光芒倾洒在大地的明面上,被遮挡的地方永远都看不到阳光。
云裳和浦笛出了宁王府。
她如梦游般抬头直视着太阳,瞬间被灼出了泪花,从入京开始她就走不进阳光里了。
只能在暗地里摸索线索。
还好旁边的人,一直尽心尽力地陪着她一起面对。
她还有什么可求的。
南信,宁王所住的府邸,一大清早就来了客人,冷荷没见过这些人,都是些生面孔,不像商人,倒是像江湖中人。
她上好茶水后,就到后厨提了一食盒吃的去了东院。
看到东院墙角蹲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捂住嘴尽量没笑出声,但实在是没忍住,还是发出了尴尬的闷笑声,“又在数蚂蚁呢?”
莫凡穿着一身黑衣,如同正在被管教的小黑马,他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瞟了冷荷抽搐的嘴角几眼,继续低着头找蚂蚁。
自从冷荷说‘你看殿下对你多好,才罚一回,’就打开了被罚的魔咒。
来南信两年这种低级又侮辱性极强的惩罚,已经数不清多少回了。
莫凡最初也不想数,他百思不得其解地问:大晚上的怎么会有蚂蚁。
那就等——他蹲在墙角心里那个不服气呀!
再不服气也只能照做,那晚晏南修‘那就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整个晚上,拨动着他麻木的灵魂。
本以为这么无趣的惩罚,经历一次就够了。
没想到只要宁王想罚的情绪上来了,就罚他去数蚂蚁,招数都不带换的。
晏南修抬头看了一眼月亮问:今晚的月亮圆吗?
——不圆。
——墙角蹲着去。
路过一片野花,只要宁王嘴角出现了那种熟悉的笑,莫凡就知道不妙了,果然就听见他说:昨天还开得好好的。
回过头,就叫他墙角蹲着去。
昨晚宁王脸色阴沉的回到家,只看了他一眼,再看了一眼墙角,莫凡已经能自觉的蹲过去了。
“啊~”冷荷推开屋门,一只毛绒绒的猫摆着肥大的身子,踮起肉爪灵敏的从窗口跃过她头顶,跳到树梢消失在宁王府内,“哪来的猫啊!吓死人了。”
墙角莫凡的声音传来:“昨晚就来过。”
如果莫凡稍微敏感一点就能发现,这只皮毛黑白相间的猫来过很多次,每次都是他被罚的时候,只是在他固有又狭隘的思维里,早已扔掉了思考这种东西。
他由始至终都只记得皇上对他说的那句话,“他要是伤了,你会比他重十倍,他活着你才能活。”
为了活命,只要宁王出府,永远都会在他的视线内,其它的人和事从来入不了他的眼。
看到这只总是跑来的猫,他也生不出多的想法,只当来偷食。
冷荷把饭菜摆好后向莫凡招呼:“进来吧,我挑了几个你喜欢吃的菜。”
莫凡听见吃的,那速度如饿鬼抢食,身子一闪入了座。
他大口的扒着饭问:“王爷呢?”
“你慢点,”冷荷见他这副猴急的吃相,大概一百年都改不掉,“军医刚走,来了几个旧友,应该是江湖中人。”
“旧友?”
江湖中人?什么样的旧友?只要是他不认识的人都叫做危险。
莫凡想都没想放下碗筷,抓了一个馒头,‘呼’地一下冲去了前厅。
冷荷眨了一下眼,那缕白色就不见了,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要如何无声无息的动手?
她时间不多了。
莫凡跑到前厅外,嘴里的馒头已经吞到肚子里了。
他看到门口站了个男子,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表情有些焦急一直在长廊里徘徊。
这人他见过,永远都随心所欲的活着,是真正的江湖中人。
还是个只会惹事的江湖中人。
俩人照面数次,从来没有过交谈,莫凡知道旧友是这人,就更没什么好说的。
上次离开京都时,他给王爷点了穴,自己都没发现。当时王爷对他说只是玩笑,他也不去深究。
莫凡默默地走过去,守在了门口。
玄青子跟他打了个招呼。人不理他,他只好又在门前徘徊来徘徊去,晃得人眼花。
几年不见,小侍卫长高了一些,身子也结实了很多,可是那张脸是真的臭,好像得罪了他似的。
玄青子在他跟前动来动去这么久,他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
若不是睁着眼,他会怀疑这是个假人,若是晚上被人看到一定以为见鬼了。玄青子暗暗使出内力挑弄,没想到这小侍卫居然还接了招,不一会脸就被憋得极红。
好小子,憋成这样,也不喘气。
玄青子同他玩了一会,很快失去了兴趣,忍不住问:“里面怎么没有一点声音。”
“……”
莫凡根本不想理他,厅里明明有声音在说话,难不成打起来才算有声音。
“上次见你才这么高,”玄青子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你伙食挺好啊。”
“从来没听你说过话,你是哑巴?朝中这么缺银子,侍卫都用残缺之人?”玄青子自言自语道:“还真是哑巴。”
哑巴都是倔脾气,难怪把他当空气,没意思。
无所事事中,玄青子一会逗着小侍卫,一会伸长脖子往厅子里看,可惜门关着什么也看不到。
突然他像见到鬼似的瞪大了眼,目光所及之处,一个白袍公子正从府外走了进来。
玄青子急忙上前奔去把人堵在门口,咬着牙根问:“你来干什么?”
莫凡心高气傲的看着这痞子,算是看出来了他是个惹人烦的讨厌鬼。
和谁都是一副有过节的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