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冬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天上很快冒出了白星子。
玄青子身披星月,悠然地踏着湿漉漉的步子,来到了梨园外面。
忽然间,一阵争吵声传入耳际,虽然声音不大,但在静谧的夜晚却显得很清晰。
他停下脚步,屏气凝神,调动体内的内力,仔细聆听起来,发现这声音来自于梨园!
玄青子想了想,纵身一跃,轻盈地登上了屋顶。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了两片瓦片,透过缝隙,恰好看见一把折扇,从一个阴森森的老头身上滑落,系在扇柄上的玉佩与地面相撞,随之摔成了碎片!
那老头缓缓抬头,只见他目若深潭,瞳孔中隐隐跳动着怒火,他对上晏闲双的目光,沉声道:“绍王!老夫可是皇后不远千里请来的,如果你认为老夫无能,那老夫就此别过!”
“请你来做甚!不过是监视本王罢了!”晏闲双眼透出痛苦和屈辱,骂道:“你要滚就滚远些,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告辞!”
巫良说完,便负气离去。
玄青子看到屋子里的情形,一时竟有些想笑。
这叫什么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么个难缠的老头一走,带子书薇走的阻碍不就少了大半!
想到这!他心情顿时松轻不少,屁股往瓦片上一坐,‘咔擦’一声,瓦片竟碎了!
“谁!”一声怒吼从屋子里传出!
啊!这……玄青子伸出手掌,往嘴上‘啪啪’拍了两个嘴巴子!
乐极生悲了吧!
反正已经被发现了,玄青子索性跃下了屋顶,大摇大摆的进到了房间。
“小爷……小人玄青子。”
玄青子自报名讳之后,晏闲双便打量起他。
玄青子一身夜行衣,黑布蒙住了半张脸,从其身形来看,晏闲双一眼便认出他是晏南修身旁的人。
晏闲双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说道:“大晚上趴在别人家屋顶偷听,晏南修养的狗跟他的主子还真是一个德行啊!”
听到这话,玄青子顿时有些不服气,他瞪大眼睛反驳道:“你可以骂晏南修那家伙,但你不能骂我!即便不考虑晏南修,我与子书白也算是有点交情,如今他小妹生命垂危,我送她回去医治,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晏闲双转头看向子书薇,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之色,当下做出了一个让在场的人,都惊讶不已的决定:“免了,还是由本王亲自送她回去吧!”
此言一出,玄青子和子书薇皆是一脸惊愕。
此时此刻,如果晏闲双选择离开京都,那么整个天下将与他再无关联!
他竟然愿意为了子书薇而舍弃这一切!
晏闲双注意到两人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眯起那双狭长的眼睛道:“怎么?难道你们不相信本王不成?”
子书薇还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玄青子却忙道:“信!当然信!敢问绍王何时动身?”
“即刻动身。”
“马车早已准备好,就在梨园侧门的街巷边,去黔林要用的物品也都准备好了。”
玄青子担心他一时兴起,改变想法就功亏一篑了,和晏闲双说话的态度好得没边了。
巫良站在走廊上,看着三人走出来,朝着侧门走去,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阻止他们还是任由他们离开!
子书薇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着巫良说道:“前辈,哥哥曾经告诉过我,您与子书家族祖上出自同一门,若日后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落脚,黔林子书家随时恭候!”
子书薇的这句话,让巫良彻底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他意识到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巫良身上的阴气仿佛褪去了大半,他微微点头说道:“老夫期待有一天,能再次与姑娘相见!”
几人不再做停留,脚步匆匆地从侧门离去,径直走向街巷旁。
玄青子毕恭毕敬地将两人请进马轿内,然后轻盈地跃上马车,当起了车夫。
晏闲双在马轿内迅速更换好衣裳,临近城门时,他缓缓掀起轿帘,回眸望向京都。
夜幕下的京都宛如一座不夜城,繁华喧闹,远处的点点灯火犹如繁星般闪烁,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玄青子勒住马匹,马车稳稳停下。
晏闲双跨步坐上前座,对玄青子说道:“请转告晏南修,我并非溃败,也从未想过退缩。只是我找到了,比天下还让我痴迷、更珍视之人,她胜过这天下万物!”
子书薇坐在马车里,听到他的话,心尖一颤,不禁泪如雨下。
被他豢养了这么多年,仿佛在霎那间变成了甜蜜的爱恋,不顾一切、不留余力……
玄青子跳下马抱拳躬身,向晏闲双行了江湖中最高的礼节,回应道:“小人定当原话转达!”
马车跑出了城门,子书薇收拾好情绪,从马轿内走出,和晏闲双并排坐着,她抬起头,看着满天繁星说:“外面的星星比京都还亮呢!”
此时的晏闲双却无心观赏夜色,虽然已经离开子京都,母妃那边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一路会有无数变数,半点都不能耽搁!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情,他始终都不能确定,子书薇真当爱他吗?
他突然偏过头,在子书薇脸上亲了一下,问:“你喜欢我吗?”
子书薇到这时才醒悟过来,他这一路上闷闷不乐,原来是在担心这件事!
“不喜欢你,我带你回黔林,我是有病啊!”
晏闲双听到她这么说,心里松了一口气,追着问:“那你还喜欢晏南修吗?”
子书薇想了想,晏南修是她少女时期的惊鸿一瞥,那个梦做了很久,只是梦早就破碎了。
她淡淡地道:“我先认识他的,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早就不喜欢了。”
晏闲双顿了顿,突然笑了。
明明是自己先认识她,晏南修才是那个后来者!
不过不重要了,人和心都是他的了,还计较什么!
“晏闲双,你嘲笑我!”
子书薇看他还在似笑非笑,哼一声,支着下巴,靠在他的手臂上说:“早知道不告诉你了!让你猜!急死你!”
晏闲双腾出一只,手摸着她的脑袋说:“傻瓜,我说过,哪怕你不爱我,我也不在乎,我爱你就够了。”
“真的?”
“好吧,假的,至少心里会难受,不过此刻我非常开心!”
晏闲双一把把她搂进怀中,对着广阔无垠的黑夜,大声喊道:“我爱子书薇!”
子书薇也把两只手放到嘴边,做出扩音状,跟着大声喊:“我爱晏闲双!我要给他生孩子,生很多,很多……”
“我晏闲双要生生世世纠缠着子书薇……”
“我子书薇同意啦!哈哈哈……”
子书薇望着晏闲双的眼睛,这双眼睛透着股净干净的笑意。
清脆爽朗的笑容,在寂凉的夜色中,不断蔓延、扩散……
绍王府里的人,发现晏闲双不见了,早就乱做了一团。
皇后的人和昆阳,匆匆忙忙赶到了梨园,只要梨园里的人还在,绍王就走不远!
到了梨园,一小队士兵把守了几个门口,领头人和昆阳一刻也不敢耽搁,直接冲了进去。
巫良依然站在走廊里,仿佛在等他们。
看到人来了,他开口缓缓道:“绍王和子书姑娘走了,这会应该已经出了城门。”
领头人听闻,吓得脸色立变,当即命人去追。
他们绑了巫良,直奔皇宫
巫良进宫的次数很少,如今的皇宫和他往日来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四周都是严阵以待的禁卫,和面色谨慎的宫人,他似乎猜到了,皇后最近为何把晏闲双看得如此严格。
这么多年,他都只做份内的事,从不过问宫中事。
他本可以在绍王离开后,一走了之,可是却还想见皇后一面。
哪怕是绑着来见她!
巫良很快被带到了皇后面前,褚文然本就生得貌美,坐上皇后之位后,整个人更加的雍容华贵。
皇后身着一袭华丽的锦衣,白皙的肌肤如雪,与她的华服相互映衬,双手轻轻搭在扶手上,峨眉轻蹙,一双美目没有半点笑意,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人。
是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神。
“你为何要放走他。”
皇后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满是责怪的意味。
这次巫良没再回避她的目光,也没有接直回答她的话,只是苦涩的笑了一声,“小人失职!”
“本宫问你!为何要放走他!”
褚皇后一字一字提高音量,到最后几个字,尖锐的嘶吼声都出来了。
“皇后,绍王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他就像一个空心人任凭你摆布,我虽是一名医者,却无法医好他,现在有人能医了,如不让他去了!”
“本宫的心呢!本宫苦心经营多年,把他交给最信任的人,你却这般对我!”褚皇后眼睛里越来越疯狂,用一种不甘又极其强硬的语气道:“本宫和他的身份,注定了只能让这世道布摆!你怎可放走他!”
巫良长叹一声,“皇后,皇权就是一道无法摆脱的咒诅!绍王已经远去,您就不要再如此执迷不悟了!”
听到“皇权就是咒诅”这几个字,褚文然的内心像是被重锤狠狠击中,再也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恐惧。
“快!来人啊!大开城门!立刻去把绍王给我追回来!”
皇后摇摇晃晃地走到巫良面前,身体弯曲得像是随时都会倒下。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执念,“当年,我单枪匹马追入汝州城,我说要陪着他夺回天下,我说过我要成为皇后,这些,我都做到了!可为什么!为什么!我的亲生儿子竟然会对我怀有如此深的恨意!我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啊!”
难道皇权真的是一道无法破解的咒诅吗……
褚文然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这句话,想起这些年皇上对她的冷漠和轻视,她都默默忍受了。
只期待有一天,她的儿子能取代他的位置!
而他、竟然不要!
竟然不要!
皇后的眼神变得空洞,她呆呆地望着前方,脸上满是绝望和哀伤。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仿佛整个世界都离她而去了!
只剩下一片黑暗和孤独!
“报——禀报皇后——”
这时,一名太监匆匆赶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禀告道:“皇……皇上他驾崩了!”
褚文然眼珠稍微动了动,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声音说:“哦?是吗!埋了吧。”
太监听到皇后的话,惶恐的抬起头,看到一张被泪水的脸,哭声更重了些,“皇后,您节哀,后宫还需要您主持大局呐!”
“主持不了一点,我儿子都没了,我还主持什么大局,他早就该死了 !为什么到如今才死!哈哈哈……”
太监觉得皇后大概是疯了,不敢再说话,缩着脖子,又跪着倒行着出了门。
跪到门外,他刚准备起身,就看到远处一队侍卫,正朝皇后这里走来。
太监看到这些人,猜测应该是宁王派来的,双膝哆哆嗦嗦,想再次跪进去。
结果,听到里面‘砰砰’砸东西的声音,和皇后凄厉哭骂声。
外有围堵,里有罗刹,太监抬起头,痛苦的看了眼天,身子软软地倒在地上。
侍卫走到皇后宫殿外,听到了里面接连不断的打砸声,侍卫长手一扬,两队人马迅速分开,包围了宫殿。
褚文然眼角的皱纹像是刻在脸上的泪痕,彩照人的肌肤变得苍白无光,一头青丝散乱地披在肩上,显得凄凉无比。
她在宫殿里一步一步走着,看见什么东西,就用那双苍白的手拿起朝地面砸去,碎片四溅,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她砸到后来,似乎没有力气了,如一摊软泥般倒在了地上。
巫良看到皇后成了这个样子,心底抽搐着疼。
他找来一块白布,蹲到皇后面前,轻轻拿起她的手,像是怕她痛着,哄孩子似的小心的吹着气,再慢慢的清理着手上的伤口。
“皇后啊,您是一国之母,哪怕绍王走了,您的地位也没有任何人能撼动,您当年嫁给成王,要的不就是皇后的位置吗?您做得够好了!”
巫良声音低低的,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
然而皇后紧闭双眼,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好像什么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