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嘴角噙着笑意,却长叹一口气,状似忧愁,朝着司清羽走来。
他对着身边的仙将们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轻举妄动,欲要休战。
“灵樾神尊,你是如今上界唯一的古神,我自然不想与你为敌。
只不过,你为了这些凡人,将自己的神力分化切片,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已然不是仙族的对手。
你救不了他们,也救不了你自己。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下界会安然无恙,不过既然这些下界狂徒斗胆上天来闹,那本帝君定不会放任不管。
他们魂飞魄散,回归天地,也算是他们将功补过,赎了他们亵渎天族的罪过。
而你也可以从中回收神树的灵韵,恢复自己的真神之尊,归位神界。
岂不是两全其美?”
司清羽视线环顾所有人,他们的笑颜,他们的关爱,他们的信任,他们一起并肩作战,走过很长的来路。
回顾往昔,历历在目。
她稍微挪了一小步,脚底有种湿滑之感。
她略一低头,便看到她的靴子上已经沾染了同伴的血,血在白玉的砖石上流淌,已经形成了一片血泊。
她再度看向了天帝,三分讥诮,七分薄凉,问道,“不救这几人,我何以护苍生?不能护苍生,我为何为神呢?
天帝,你修仙修的又是什么呢?
你头上有神明,脚下是芸芸众生,你什么都没看到,你只看到了你自己。
你认为我救不了,是因为你无能,而我,都要救!”
天帝的脸色骤变,面前的少女随着她话音的落下,化作了一团刺目的雷电光韵,让人无法直视。
她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神之所以神,乃因众生之仰,是为众生之神。
神无处不在,神亦归于天地。
然若世道混沌,神将重临世间,重振乾坤。
此刻,我,要以真神之名,召回万神!”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一众自下界上来的修士皆沐浴在天雷之下,接受着雷电的洗礼,原本已经重伤的身躯在雷电之下重塑,长出了新的血肉。
仙界下起了灵雨,那是无垠之水化作了漫天的雨滴,滋养新神之肉身和神魂。
天帝慌乱地下令道,“快,给本帝君杀了他们!”
仙族想要趁着他们彻底晋神之前将所有人扼杀,却无法突破这玄雷所蕴含的无上神力,那是来自古神的传承和护佑。
天帝不住地后退,不可置信地道,“灵樾,你如此肆意妄为,救本该陨落的将死众人,就算你是神,也会落得个神力消散殆尽的下场。
世间再无你,值得吗?”
没有人再回答天帝的问题,天宫陷入短暂的死寂。
众人沐浴在神光之下,周身光韵缭绕,皆十分悲痛,满目怒火。
碧绿的玉石瓦片被方才强大的气息掀飞,七零八落,以仙气和玄金石所筑成的墙体被轰出了大窟窿。
忽有一阵大风透过了那些墙上的窟窿席卷而来,将玉石瓦片吹落掉地,发出了清脆的敲击声。
待到天帝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道白色的身影已经破塔而出,来到了他的眼前。
那眉目如刀刻,高挑消瘦的俊颜此刻杀气腾腾,宛若厉鬼修罗,披散这一头长发,一袭白色狐皮大氅被飓风吹得翻飞。
他周身蕴含古神之力的狂风卷起了无数仙族兵将,却不给这些人一个眼神,只是死死地盯着天帝。
“你……你干什么?”
花无影声音阴沉,仿若来自地狱的索命厉鬼,“我徒弟死了,我,当然是要你偿命!”
“大胆!众仙,护驾,将这群擅闯仙界,不知天高地厚的下界之人统统杀了!”天帝一边说一边祭出了自己的本命仙器,一块令牌。
他的脸上显现出了比方才更强烈的紧张和恐慌情绪。
因为,眼前的这个白衣人宛如杀神附体,已经杀了数名仙族战力翘楚。
而晋神成功的他竟然徒手劈碎了天帝号令仙族的令牌!
“拦住他!快,给我拦住他!杀了这群人!”
所有的仙修朝着南天门涌过来。
被关在笼子里的妖神破笼而出,被阵法反噬的殷家父子将杀阵套在了仙族周身。
应大发驱策数不清的金甲毒蝎,攻击仙族。
天乾宗和百炼宗刀剑纷纷祭出,刀剑见血。
战火连天,音攻绕耳,哀嚎不断,刀光剑影,灵力流传。
花无影的脚下有数以万计的死尸,他白衣染血,却一步未退。
应天星,池饱饱和千仞在其身侧,为其开路,他们身上皆有伤,却似浑然不觉。
白无常满头白发,立于一面墙上,为同伴施展治疗术法,千仞的千机伞就在白无常的头顶,为她抵挡箭雨和流火等术法攻势。
其他宗派世家的同伴也都没有一刻停下挥动手中的法器。
此刻,他们就有一个信念,那就是替司清羽报仇,灭了仙族。
天帝已经耗损了自己的本源仙气,好不容易才将那疯了似的几个修士给震飞出去,可是不过一会儿功夫,他们似不知疼痛恐惧为何一般,又会爬起来,继续厮杀。
天帝只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是他低估了这些人的实力,他该想个万全的法子,让他们双方能和平共处。
“且慢!”天帝挥袖想要说话。
可是,他才刚说了个开头,突然,一个手握双剑的少年在一个掐着黄符的少年助力之下,撕裂空间而来,冲到了天帝的面前。
只见,那手握双剑的少年浑身浴火,鬼气缠身,朝着身为天帝的他劈下了万钧之剑。
天帝不想如普通兵将一般命陨,下意识地抓了一个年纪不大的仙将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天……天帝,你……”那名仙将不可置信地半扭着脖子看着自己尊为帝王的仙者,他从未想过自己没有死在魔族和对手的手中,却是被天帝用来挡刀了。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便魂飞魄散。
离得近的仙族看到了这一幕,皆是陷入了慌乱和纠结。
看着同僚非死即伤,看着天帝如此自私,仙族的信仰在不断的崩塌。
天帝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领导者,他们若是这么火拼下去,也只会被突然晋神的这些战斗力爆表的家伙们斩杀化作灰飞。
于是,有仙修便悟了。
莫不如,自毁修行,下诛仙台,还有一线生机轮回转世,再有机缘,还能飞升。
若是在这被杀,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于是,想得开的仙族兵将们纷纷跳下了诛仙台,池饱饱都不用扔,他们自己就像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的下去了。
还有零星的老顽固,都被一一斩杀,仙血淋漓,不断地向下界撒去。
天帝站在了玉阶之上,浑身发颤,看着那宛如厉鬼的白衣男子还有他身后持剑,吹笛,握拳的四人步步逼近。
放眼望去,仙族的将士死的死,下凡的下凡,只有他一个光杆天帝,令牌被震碎,无人可依了。
“你们……”
天帝欲要张口辩解,讨个商量,花无影双袖刮起了风刃,以万刀将那穿着金色龙袍的仙界帝王凌迟毁灭。
就像天帝说的那般,魂飞魄散,散于天地,查无此人。
可是,没有人的脸上有笑容。
因为,他们之中有人牺牲了,是他们一直以来最信任,最喜欢,最尊崇的朋友,那个爱笑,爱闹,会写话本,会夸人,做饭超级香喷的小姑娘。
直到……
“哎呀,快点抢救一下,这仙宫怕是要塌了。
看看还有什么宝贝,不要白不要啊,带走带走!打包打包!”
花无影抹了一把耳朵流出的血迹,开始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来源。
南宫炽阳,应天星,池饱饱,千仞各自抹泪,亦是如此。
应天星立刻问道,“小师妹,你在哪?我们怎么看不到你?”
抱头痛哭的殷玉凰和虎妖,张着大嘴嚎的典赞和王铁铸,暗自神伤的沈夜危和须芒,荣音等人闻言也纷纷抬头。
“什么?你是问司清羽吗?”
“司师妹,你在哪?”
“呜呜呜呜,她还活着吗?”
众人深情呼唤,四处寻找。
司清羽的声音只有和她本源相连的花无影师徒五人能听见。
司清羽:“师父,你向东走六十五步……对,再往北走六步,然后蹲下,挖一挖,就是这里,我被埋住了。”
花无影认认真真地找,依照司清羽所说,在一堆废墟前双膝跪地,十分虔诚,小心翼翼地挖呀挖。
然后,他在他的脚边捡到了一段小树枝,上面只有十分微弱的灵光流转。
树枝上的两片小叶子在疯狂的舞动,看上去生机勃勃。
司清羽笑嘻嘻道,“没事儿,师父。
把我带回家去,种土里,浇点灵力,千年以后,我就回来啦。”
花无影哇的一下哭了出来,将小树枝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上,“小崽子,你是要吓死老子啊!”
因为花无影泣不成声,由他们的官方代表应天星一边哭一边把司清羽的话转述给了大家。
众人大喜过望,人还在,就是好事,千年而已,他们都是神了,熬得起啊!
然后,花无影宝贝地捧着一截小树枝,小树枝挥舞着两片叶子指挥着大家伙儿把天宫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
老规矩,作为先锋部队的清静峰小分队,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使命,剩下的活儿,他们不用干了。
花无影在天宫的藏宝阁里找了个金灿灿的大鼎,给司清羽当花盆。
千仞挑了几块宝石给大金鼎镶了花边。
池饱饱把天帝的后花园一整个给挖走了,因为花园里有玉露琼浆,他觉得小师妹喝了能快快长大个。
应天星摘了几朵珍稀的小花,放在司清羽的花盆里和她作伴。
南宫炽阳将仙界的藏书阁打包了,因为,他从中看到了几本灵植浇灌基础知识大全。
其他人还想要过来看看,都被花无影和四个师兄给劝退了。
白无常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解释,“大家理解一下老父亲和师兄们,好好一个那么大的徒弟,那么大个师妹,就剩这么一截了,等他们缓缓,大家再来探望,多谢,多谢。”
眼下,一大摊事儿要处理,众人也只好放下惦念和悲伤,投入到事业中。
无论是神界和仙界,都即将会有新的开始。
大家都觉得原来的天宫不吉利,把值钱的都搜刮走了。
最后,南宫炽阳一把火将天宫的宫墙殿宇烧了,烧出了无数灵光,洒向人间。
五百年后……
仁心宗的清静峰上,一个稀松平常的早晨,厨房里升起了一缕炊烟。
刚刚采摘了晨露,准备浇灌小师妹的池饱饱端着一个大木桶,来到了小师妹的房间。
应天星手捧着一束鲜花,准备送给小师妹。
南宫炽阳扛了一麻袋从神域松好的新土,准备给小师妹填点新土。
千仞捧着一块新雕刻好的凤凰图腾宝石,准备镶嵌在小师妹的新盆上。
然后,他们发现小师妹不见了!
“不好了,小师妹丢了!”四个师兄冲到了师父的房间,吓得昨晚熬夜给小徒弟讲故事的花无影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什么!小五丢了,这还得了!”
然后,他们一起狂奔到了司清羽的房间,发现土还在,盆还在,刚刚长了一人高的小树没了。
就一整个没了!连一条根儿都没了!
大家都慌了,开始疯狂翻找,直到他们听到了一声从厨房传来的,熟悉的呼唤。
“吃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