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父正在扫地,夏母蹲在地上穿签子,把买来的肉一个一个穿到签子上,再把穿完的肉一把把放进旁边的大盆里。
等一大盆装满了,夏母就弯腰把这盆肉抱起来,放到旁边的小推车上。
看着那一大盆的肉,不难想象这是一项多么庞大的工作。
夏君安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然后走上前敲门。
他的表情带着一丝绝望的悲悯与挣扎,他不是个傻子,眼前这一幕代表着什么,他心知肚明。
一个患有心脏病,准备手术的人,是不可能好端端的蹲在这里干体力活的。
他知道走进去可能会面对什么,但他一向是个勇敢的人。
他敢在成绩垫底的时候肖想成为一名军人,就敢在最信任最心爱的人欺骗的时候选择面对。
夏父夏母听到动静,都看向门口,夏君安对他们客客气气的笑了一下,“叔叔,阿姨,我带我姐过来看看你们。”
他对姜婷的欺骗闭口不谈,站在那里挺拔和善,保有最基本的体面。
夏父和夏母看到他都很开心,又对着许嫣桑感恩戴德,夏父的病之所以能够好起来,全依赖于傅氏集团的资助,他们对这件事心存感激。
而高高在上的傅氏集团之所以能看到贫苦的他们,是因为夏君安从中帮忙,这也是夏母打电话时一直叮嘱姜婷,好好把握住夏君安的原因。
对夏母来说,夏君安这样的人,或许是姜婷这辈子能接触到的天花板了,哪怕只是跟傅氏集团沾亲带故,也绝对比一般男人强得多。
更何况夏君安温和,有礼,而且体贴。过了半辈子的夏母,最清楚女人这辈子图什么,不就是图个男人体贴吗?不管多帅,不管多高,或者多有钱,只要一回家就当甩手掌柜,酱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一下,这样的男人,不会给女人幸福的。
女人这辈子要过得坎太多太多了,尤其是生了孩子之后,一个体贴的男人才能带来幸福。
夏君安却把高、帅、有钱和体贴都占全了。
这样的一个男人,夏母无数次庆幸女儿在高中时候就绑住了,要不然等上了大学,男人随着年龄的增加会越来越现实,到时候真不一定就能遇到更好的。
“君安,傅太太,快坐。”夏母的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有些手足无措的道,“你们喝点什么?家里有茶叶和玫瑰花。”
她说着就去拿杯子倒水。
夏君安客气的道,“阿姨,别忙活了,我姐就是过来看看叔叔的身体,一会儿就走了。”
夏母讪讪的放下了杯子,“要不吃完饭再走吧?家里现成的菜,做起来不费事。”
夏君安依旧笑着,摇头道,“真不用了。”
夏母这才坐了下来。
夏君安心里难受,可这事是他的事,他不能指望嫣桑姐替他做什么。
他压下心头的痛楚,笑着看向夏父,问,“叔叔身体恢复的怎么样?最近没有不舒服了吧?”
夏父憨厚的笑了笑说,“没有,手术之后恢复的很好,傅氏集团那边也打电话回访过,人家说了,要是再有不舒服,过去写个申请,就能再批钱,不过我都好了,肯定不能再要人家的钱了,我跟你阿姨想着做点小买卖,存点钱,当我们的养老钱,以后老了不拖累你跟婷婷。”
夏君安对姜婷的欺骗只字不提,面对夏父的话,只依旧体面的笑着道,“健康就好,不过也要注意别太累了。”
夏父“哎,哎”的应着。
夏君安又看向夏母,关切的问道,“阿姨身体一切都好吧?”
夏母笑着说,“挺好的,挺好的,我身体一向硬朗,干上小吃摊之后,这腿脚都比以前利索了。”
夏君安道,“人上了年纪,心脏血管都容易出问题,要多注意这方面。”
“你叔叔生病以后,我还特意检查了一下,心脏也好,血管也好,除了一个甲状腺结节,别的什么都好,甲状腺结节也很小,医生说不用管它。”夏母一脸骄傲的说道。
到了这个岁数,身体还这么好,确实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虽然早已经猜到了,可是亲耳听到夏母说出来,夏君安还是觉得胸口一阵阵的刺痛。
他笑着道,“身体是一切的本钱,你跟叔叔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许嫣桑不忍心看他强颜欢笑的样子。
这个“弟弟”有多能忍,没人比她更清楚,以前混不吝是他的保护色,现在温文尔雅是他的保护色,他把真实的自己藏在保护色之后,被伤的千疮百孔鲜血淋漓也不表露分毫。
可不能因为他能忍,能吃苦,就理所应当的让他吃更多的苦啊。
许嫣桑装作很忙的样子看了眼腕表,然后对夏父夏母说,“我还有点事,就不多待了,这些钱留给你们,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了桌子上。
信封里有一万块钱,是她早上刚取出来的。
夏父夏母惊了一下,连忙把钱还给她,“不用了,傅太太,我们现在钱够花的。”
许嫣桑笑道,“一点心意,你们就别推辞了。”
夏父夏母又退让了几次,看许嫣桑是真心要给,便半推半就的收下了。
许嫣桑看向夏君安,说,“君安,我们走吧。”
夏君安点了点头,客气的跟夏父夏母道别。
从城中村出来,夏君安表情始终很平静,坐进车里之后,许嫣桑才开口道,“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把这辆车让给你,再叫一辆车过来接我。”
夏君安笑了一下,“别这样,嫣桑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会躲在车里痛哭一场吗?”
许嫣桑也笑了,说,“哭也没什么,七情六欲,是个人都会有,遇到不好的事,生气,难过,崩溃,痛哭,都是情绪的发泄,总比堵在心里要好的多。”
夏君安没说话,只低着头,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虚虚的交握在一起,整个人都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许嫣桑轻轻叹了口气,半晌,轻声开口道,“我刚跟周牧川离婚的时候,患上了很严重的抑郁症,我把离婚的原因都归咎于我,他不爱我,是我的错,要不他怎么会爱上别人?周家不接受我,也是我的错,是我做的不够好,如果我做的足够好,他们怎么会不接受我呢?我那段时间,一度陷入低自尊与低配得感的漩涡中,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了问题。”
“阿誊说喜欢我的时候,我觉得我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这样好的一个人男人?我一无是处,全身上下一样拿的出手的东西都没有,我凭什么跟人家在一起?他的喜欢反而成了我的压力,他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是攻击自己,直到他发现我不对劲,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我才知道,原来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每天都觉得很疲惫,心累到不想说话,看到阿誊对我好会应激,是抑郁症的体现。”
“君安,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经历过你经历的事,也经历过你没经历的事,难过的时候,真的可以哭出来。有些人在我们的生命中留下痕迹,会让我们变成更好的自己,你不用想东想西,不必责怪自己,你要知道,你很好,不好的是别人,你无需为了任何人感到愧疚或者自责,因为你本来就很好。”
夏君安慢慢的抬起头来。
许嫣桑之前得抑郁症的事,他一点都不知道。
难以想象,这么强大的嫣桑姐,这么好,这么厉害的嫣桑姐,竟然也会像他一样,有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的时候。
他此刻的感觉,和嫣桑姐曾经的感觉部分重合,却又因为嫣桑姐的几句话,而逐渐接纳了自己。
“我……”夏君安很难主动向别人诉说心事,这会儿挣扎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我也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骗我,她要十万块钱又是想干什么……我把她当成未来的妻子去对待,她说的每句话我都认真的记着,我从来没想过,我跟她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
夏君安的声音很痛苦,他说完,闭上了嘴,却有种心头一松的感觉。
好像之前压在心口的大石头,随着向许嫣桑的倾诉,而变得轻松了一些。
最起码,不会让他喘不过气来。
许嫣桑沉默了几秒,才说,“君安,我不想指导你任何具体的事,因为人生是你自己的,经历是你自己的,成长也是你自己的,我只想告诉你,只要你需要,我可以一切配合,姜婷要钱的目的,一个小时我就能让人查出来,如果你需要,我随时拿给你。但是你跟姜婷之间,要怎样解决,决定权依旧在你。”
夏君安摇摇头,“嫣桑姐,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用自己的父母身体来骗人的行径了,这是大逆不道的,是天打雷劈的做法。”
不管姜婷是因为什么而欺骗了他,他都接受不了自己喜欢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他直到今天,才终于认清姜婷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甚至不相信姜婷有拿得出手的难言之隐,他从来都没有为难过姜婷,她提的任何要求,他都会尽全力的去满足,但凡骗他的理由拿得出手,她就不会骗他。
但是他需要一个真相,他会跟姜婷问清楚,会清晰明白的结束这一切。
夏君安看向许嫣桑,说道,“嫣桑姐,麻烦你帮我查一下姜婷的事吧,从……从高一开始查,从我跟她认识之后,到她考上大学,我想知道,我对她三年的爱,究竟有没有错付。”
许嫣桑点头,“虽然我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但如果能让你死心,我会配合你,君安,感情只是人生中占据很小一部分的东西,不要因为一个不好的人的评价而否定自己,明白吗?”
夏君安露出了上车之后的第一个笑容,虽然是红着眼睛的,可是他笑的很真,“放心吧,嫣桑姐,我不糊涂。”
许嫣桑说,“那我现在送你去机场?”
夏君安回来的时候,为了节省钱,坐的是火车,回来一趟失恋了,再也不用为了能支撑两个人的生活、为了能给姜婷更好的恋爱体验而努力压缩自己的开支了,他没有犹豫,“好,去机场。”
去机场的路上,许嫣桑把十万块钱转进了夏君安的账户里。
对夏君安的说法是,这十万块钱交给他,他可以选择如何处理,即使他全给了姜婷,她也不会说什么。
可许嫣桑其实很确定,夏君安不会把这笔钱交给姜婷的,她只是趁着这次的借口,支援他一点生活费罢了。
这个孩子,某些方面执拗的厉害,他始终为了夏艳芳当初害她的事感到愧疚,上了大学之后就坚持自己赚钱交学费和生活费。
即便许嫣桑和许大乔有心想帮他,也都被他拒绝了。
这十万给他,是一个姐姐给弟弟的疼爱。
很快就到了机场,夏君安跟许嫣桑道别之后,便进了机场。
许嫣桑转头吩咐毛齐去调查一下姜婷这几年的事,她有种预感,或许夏君安认识的姜婷,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而另一边,夏父和夏母送走了夏君安和许嫣桑之后,也陷入了迷茫和猜测。
夏母不解的道,“夏君安特意从学校里回来,就为了陪他姐姐过来一趟?连十分钟不到就走了,就为了送这一万块钱?”
她已经把信封里的钱拿出来数了,不多不少正好一万。
夏父猜测道,“或许是傅氏集团的什么指标,必须过来一趟?”
“那婷婷怎么提前都没跟我们说呢?”夏母狐疑道,“夏君安回来,婷婷怎么也不回来顺便看看我们?”
夏父听到这话也沉默了,其实他跟夏母的感觉是一样的,都觉得夏君安和许嫣桑突然上门不太正常。
夏父看着夏母,提议,“要不我们给婷婷打个电话吧,打电话问问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