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望身为男主,自然有一副好相貌与好身材,时下男子逐美,更重神风。
洛阳城中,穆望也备受推崇,此刻抱着胳膊立在树下,很有孤高俊朗之姿。
似是听到了动静,他转过身来,冠帽覆雪,眉目深沉,见了她,眼中有了些光彩,冷颜微缓,“松萝……”
崔松萝却像是受惊了一般,飞快转头看向殿内的元煊。
元煊似乎总是在暗处,眉骨高挺,打下荫翳,连带着一双眼睛也带了些阴鸷,此刻并未瞧崔松萝,只是抬眼,气定神闲瞧着院中。
崔松萝恍惚间想,早年她女扮男装,大约也是金质玉相的人物。
元煊极为镇定地将手中的纸张压在佛经之下,站起了身,一瞬间连带着殿内横梁也显得矮了几寸。
那是崔松萝头一次察觉,原来元煊对自己的威压已经算克制了。
殿中人依旧站在乌木长案之后,像是无形中的对峙,谁先开口,谁先矮人一头一般。
崔松萝被冻得瑟瑟发抖,裹紧了自己的翻毛皮衣,只觉得大周的冬日格外的冷。
“元延盛,”穆望依旧这么喊元煊,“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他看着元煊,神色莫名,像是痛恨,又像是痛心,“你回来第一天,就罢免了公主家令,这我不管,可你为什么要让她探路石。”
元煊看了一眼崔松萝,“你这话,要去问她。”
两人像在打哑谜,同时看向了想要贴着墙根溜走的人。
元煊笑了一声,觉得那毛茸茸溜走的样子还怪可爱的,穆望就没元煊那般镇定了,见人已经跑到了院外,赶忙跟了上去。
“你跟我过来。”穆望大有崔松萝不跟他走,就伸手去拉人的趋势。
崔松萝不想过去,强自镇定,一直闷头往府门口走,“此前小女不知您是驸马,却也曾经告知于你小女若要嫁人,也绝不会做妾,如今我已向长公主禀明原委,还望驸马自重。”
穆望眉心就皱紧了,“你生气归生气,可你知不知道公主让你做公主家令一事?”
崔松萝点头,“是我选的,怎么了?”
穆望忽然就觉得自己大约也要得头疾了,他捏了捏眉心,“公主家令就算是个九品小官,那也是职官!外朝职官,不是你一个小小女子能当的,她是利用你,去一步步试探朝廷用人的底线,只怕筹谋着女子当权呢,你却懵然不知,被卖了还给她数钱?”
崔松萝啊了一声,索性向前走去,“就这?”
她等的就是女子当权啊。
穆望瞧她不以为意,一阵头大,追了上去,“什么就这?这公主家令本该是男人当的,太后当权在前,她曾经是太后亲手推举的太子,婚后她避走佛寺,也不过是为了蛰伏求生。”
“你知道多少人等着她死吗?被废的第一天,她就该被鸩杀在东宫了,可她没有,她不光没有,好端端活到了成年嫁人,甚至静修之后还能重回内庭。”
“她心计之深,连我有时都窥不分明,所以崔松萝,对这种狠毒之人,你最好敬而远之,否则我都不一定能护住。”
穆望将这事儿掰开了揉碎了说出来,恨不得当着崔松萝的面将元煊剖开了,掏心挖肺叫她瞧见那里头的漆黑污遭。
青年字字毫不掩饰,就让崔松萝慢慢皱紧了眉,后退了一步,“什么?”
这落在穆望眼底就是怕了,知道怕了就好。
“顺阳眼里从来只有自己的性命和权势,其余一切,在她眼里只会分为棋子,还有敌人。”
“所以,别掺和进来,松萝,此事若是你畏惧她的无奈之选,我会替你筹谋,明日我便入宫请奏。你记住,这世间唯有我,才能保全你。”
眼见崔松萝眼底的惊异与气恼,穆望勉强缓和了语气,自己大约是吓着她了,“我送你回家。”
崔松萝摇头,只觉得无法忍受穆望语气里的想当然与妄断,这就是她笔下的霸道呵护的“男主”?
“你口口声声是为我好,实则是因为你惧怕顺阳长公主?”
“因为她不受你们的控制,她有自己的思想,一个想活的人,就被你们打为心计深沉,你们都盼着她死,究竟是因为她狠毒,还是因为她不肯陷入你们制造的樊笼中。”
穆望并未在意崔松萝说的话,只当她依旧嘴硬,“长公主罢免的公主家令,是高阳王下属推举的,高阳王是扶持皇上亲政的大臣,她推你出去做马前卒,你之后或许会被徇私报复,难道不能称之恶毒吗?”
“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你是怪我没有告诉你我与公主成婚了,所以故意跟我唱反调,但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之后我再细细告知于你。”
顺阳回来这第一动,指向性太明显了。
“不是我想的哪样?”崔松萝发觉自己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在穆望眼底都是赌气和误解,便将话说得更明白些。
她停住脚,看向穆望。
“穆驸马,我的确不懂朝政,但我希望您清楚一点,若当真不愿意成婚的话,婚前就该拒绝,或许那您有您的不得已,可我却看不起背后唾骂自己妻子的大丈夫。”
“公主也没有强逼我,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便是做公主的投路石,我的性命也该由我自己做主,到门口了,驸马请回吧。”
有两辆车已经停在了门口,一辆寻常云头黑油轺车,一辆三品执事官方有的漆金卷通幰车。
崔松萝毫不犹豫,抬脚上了那寻常车辆。
穆望站在她身后,伸出的手落了空,最终慢慢攥成了拳头,回头看向了府内。
公主府内传来了一声凄惨的嘶喊,穆望慢慢闭上了眼睛。
回来的是顺阳长公主,不是那个少年太子元延盛。
公主府内,元煊听着宫人报上来的消息,“所以驸马尚未与父皇说纳妾之事,只为了和城门冒犯我请罪?”
她闭了闭眼睛,穆望想去寺庙中接人这事儿,进宫时连她都未知晓,那么綦嫔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窦素是她年幼时保母的同火人,在她还是太子时,曾答应了保母的请求,为她解了危难,是为数不多在元煊失势之后还记挂着她的宫人。[1]
那些自幼伺候她的人都已经在那一日之后被处死,可窦素因从未直接侍奉过她逃过一劫,在开府之时顺利入了公主府,京中府内的消息,包括家令贪污之事,也都是她着人送信告知的。
也正是那些消息,足以让她在刚回洛阳第一天,就将所有人打得措手不及,来不及安插人手,也来不及扫尾,一个个便都露出了马脚。
元煊看向旁边神色沉凝的窦素,面上松缓了些,仰头瞧她,“窦妪,我留您在公主府这么久,有人欺负您吗?”
窦素摇了摇头,眼眶一红,“瞧您说的,我好歹也是宫内做了多年的,哪里有人敢排挤我,倒是您,我瞧着在佛寺一年都瘦……”
她摸到了元煊胳膊上比在宫内委曲求生时结实了不少的肌肉,默默咽下原先准备的那句话,尴尬收回手,取出一小册子来,“大婚开府时候分配的人来源和背景我都给您查清楚了。”
元煊方才接过来,“多谢您,若没有您那些年的帮衬,我怎么也活不到今日。”
先前一再退避势弱是蠖屈求伸,如今重新执棋,也该清扫那些桎梏动作的累赘了。
“去把府中诸人都叫来。”元煊放下了手中持握的佛珠,眼底被烛光映照,有烈火涌动,“我的地盘,容不下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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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同火人,同灶烧饭的人,出自北魏女官刘阿素等的墓志,大意是义结金兰的人,保母就是类似后世照料孩子的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