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元煊刚刚站在院门外,就听到了这一声响。
她默默收回了迈出的脚。
今日她想着来见崔松萝,没想到这刚一来就听到了炸裂的声响。
是不是今日不吉利?
但很显然来不及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沾满黑灰的脸,那人咧开嘴,露出洁白无比的牙齿,“诶!您来啦!”
元煊沉吟片刻,想从五官轮廓辨认出是谁,未果。
她被人拉了进去,发现了另外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当中一个大铁炉子倒在地上,外壁坑坑洼洼,看起来饱受折磨。
那人见了元煊,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擦了一把脸,也露出一口白牙,“殿下!”
傻气都快从头顶冒出来了。
元煊这回认出来了,叹了一口气,“是清融啊,去擦把脸,再一道去用膳吧。”
她扫了一眼,随意找了个墩坐下,转头和崔松萝说道,“我郊外有个庄子,你们去那儿试吧,我怕再试下去,我要去公衙里头提人了。”
崔松萝挠了挠头,“火药配比不好总容易爆炸,我们还在试。我也害怕被抓,只能说是在研制酒楼的新菜式,反正这炉子也能烤东西。”
两个人不敢把长公主一个人撂这儿,你推我我推你,绕着炉子转了一圈儿,一人收拾了一块残骸,看着傻气就更重了。
“这东西要长途运输,配比无比精细,我不怕等得久。”元煊看两个人的花脸儿和兜着圈儿转,无所适从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笑够了,两个人也终于不转圈儿了。
不知为何冬日的阳光尤其明媚,驱散了那些阴翳,将人罩着也显出了溶溶的光彩。
崔松萝看着眼前全然浸润在阳光里的长公主,才发觉原来长公主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没有那般高高在上,阴鸷迫人。
自从投奔元煊之后,她们拢共也就见过三次面,一次是确认火药配比,一次是告诉她家令职责,给她交代了她在洛阳城附近的商铺和庄子,再一次就是入股她的商会,并且看了她主要售卖的商品,指点了几句,叫她拿些护肤品和香水,说是要进上。
长公主虽然言辞温和,但身上气势总是迫人,并不会有多余的言语,崔松萝还是将她当作了一个上司而已。
如今她虽然承担着公主家令的职责,但公主食邑上的事另有家丞去处理了,她的商会已经走上正轨,公主商铺整顿经营的事也急不得,要慢慢梳理,就干脆专心和周清融忙着试炼火药。
认真算起来,除了火药这一项,元煊在她面前根本没有什么想要谋反夺嫡的趋势。
崔松萝觉得自己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了,偷偷看了元煊一眼。
元煊会错了意,见她欲言又止,以为她迫切想知道东西进上后的反应,便开口说了起来。
“你的那些神仙水和玉容膏,太后很喜欢,以后卖的时候,价格高些,说是长公主进献给太后过的,自然,也不能全然一样,进上的是尖货里头的尖货,这个你有数。”
崔松萝认真点头。
“进上的东西,在京中很容易风靡,只想我还想要传得更广些,来年等化冻了再说不迟,这些不足道。”
“马上要到除夕,你的酒,我也会想办法进贡到宫内,宫宴上用,宫里的大监我已经在打点了,再叫文人士子写点文章,日后销往外地也不成问题。”
崔松萝点头如捣蒜。
有皇宫里的背书,这下再好不过了,那些斗富的富商,定然会为了攀比来购买,这招牌也就打出去了。
比她自己写书中,先是经历了京中贵族的认可,再慢慢传入皇宫中来得快多了。
简直一步到位!
她怎么觉得,这长公主,反倒比穆望的路子来得宽阔多了。
遇上长公主,事业就跟开了倍速似的。
她当作者后来在写事业线的时候,总害怕女主借助男主或是其他男人的帮助就不算女强大女主,于是干脆总是安排那么些个女性贵人,得了她们的意,再扶摇直上。
如今的场面,倒是像极了小说,却比小说更顺畅,顺畅到她有些恍惚。
元煊发觉崔松萝还站着不动,黑乎乎的脸上,眼睛亮得出奇,直直盯着她,倒像个小狗。
……
“其他事我们一会儿用膳再说。”
崔松萝如梦初醒,“哦对!吃饭!我研制了不少特色菜,今日您尝尝。”
她急急忙忙去催人上菜,自己也去洗脸。
如今还是分餐制,高脚坐具也不算普及,崔松萝并不是很习惯,和周清融都是按着她的规矩一桌吃饭的。
元煊进了厅堂,有些诧异,只见当中是个圆桌,没有坐榻,反倒有些胡床样式的座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崔松萝。
崔松萝这才想起来这在这个时代有些不寻常,刚要叫人重新摆,就见元煊顺着她的习惯坐了上去。
虽说时下垂脚而坐算得上失礼,但元煊坐上去反倒觉得轻松,“既然你不喜欢规矩,我们也不必讲规矩。”
周清融见崔松萝有些僵硬,自己一屁股坐下,得意看她,“你看!我说吧,殿下是最和善的,从不用规矩约束旁人!就算同桌而食也没关系!”
崔松萝如梦初醒,开始叫人上菜,一面向元煊介绍起来,“这个是清炖羊肉,萝卜解腻,先喝汤先喝汤,这个是麻婆豆腐,我放了胡椒,不知道殿下吃不吃得惯。”
元煊见她兴头上,又共食一盘菜,到底没叫随从上前尝膳,只换了自己惯用的银箸。
崔松萝这才意识到了元煊的谨慎,有些讪讪。
元煊注意到了她一瞬落寞的神色,“不是针对你,只是习惯了。”
崔松萝忙打起精神,“我知道的!”
在她写的剧情里,长公主也是多疑的,她也设计过长公主认为她在新式菜肴里下毒的情节。
正经说起来,元煊这样的成长环境,不谨慎也活不下来。
是元煊一直以来的温和,还有周清融常常在她耳边絮叨,才叫她有些忘记了元煊的人设。
“殿下谨慎些才是好事。”崔松萝很理解,“我懂,我都懂。”
周清融埋头炫饭,她在外很少吃这样好的米饭,在崔松萝这里日日能吃三碗米饭,这会儿心思也只在吃饭上,“没想到你连豆腐都能做得这么好吃,嘶,好麻好麻。”
崔松萝摇头,“其实还缺了一味辣味,不然更好吃。”
算起来,这个时候还没有辣椒,只能用花椒和茱萸调和一下。
元煊瞧着眼前酱色浓郁的豆腐,看了一眼崔松萝,到底是清河崔氏出来的,家道中落,却也知晓用胡椒做菜,只是这样的世家出来的小女郎,居然也会垂脚而坐,同桌共食,有种奇异的割裂感。
大约是为了生计吧。
她一面用饭一面将这些时日的些消息缓缓道来。
崔松萝听着听着才发觉元煊在和自己讲政事,“您……同我说这些,不要紧吗?”
“我知道你更喜欢经商。”元煊淡淡道,“但经商也不能连时局都不了解,这些日子,穆望找过你吗?”
时人对于好友绝不会连名带姓地叫,她这话里对穆望毫无情谊与尊重。
崔松萝摇头,“没有诶。”
元煊放了心,“那就好。”
崔松萝听到广阳王出征,方才发觉这个剧情线已经加速地她看不懂了。
虽说是她创造的世界,但实际上她并不擅长政治,也就知道一个皇帝党和太后党,广阳王似乎是个忠臣,她记得绝不是冬日出征,她分明记得快到夏日了才对。
她依稀记得,广阳王秋日里被诬陷,兵败被俘后死亡,而朝中皇帝党与太后党彻底撕破脸,北边变乱更盛,穆望对这个国家日益失望,最终选择联络綦嫔的父亲清君侧,扶持幼帝上位,长公主趁穆望出征时兵变逼宫,却被穆望提早赶回识破,于是冬日里一把火,元煊的数年挣扎跟着付之一炬。
那时候穆望要出征,她才将火药研制出来,以求穆望早日得胜归来。
这么算来,她来得刚好是事业线差不多走完,宅斗线开始的时候。
之后短短一年,整个国家将会天翻地覆。
而眼前还吊着个未落下的悬顶之剑,就是元日朝会上,綦嫔说动皇帝,当堂将自己赐给穆望为贵妾,之后崔氏族人将自己重新认回族中,自此穆望就和崔氏一族走动频繁,得到了崔氏的支持,为以后穆望成为摄政权臣,以后登基称帝送上了汉族士人的支持。
那场宴会上,长公主当场发疯,闹出了大乱子。
自从选择了元煊,不光剧情线歪了,这进度也推得太快了,但是……她要怎么不动声色地透露之后的那些事,提醒元煊呢?
元煊见她有些意外,又会错了意,“你也听说了我箭射广阳王的事?”
她笑了笑,“果然是坏事传千里。”
崔松萝思路被打断,刚想要斟酌言辞,就听得周清融放下碗筷,“再添一碗饭!”
崔松萝:……
周清融一抹嘴巴,叹了一口气,“可我记得,广阳王之前似乎对殿下态度尚可,并未到仇视的地步。”
元煊给了她一个帕子,“今时不同往日啦,你的殿下名不正言不顺。”
换了个性别,人人就都怀疑起来她的本事。
周清融倏然一拍脑袋,“对!今时不同往日!殿下您的命数已变!”
“师傅在我出门前算了一卦,她说,殿下原本身陷樊笼,如同囚虎,再强大也只能爪牙被拔,玉石俱焚。大周为水德,您命主火,爆裂异常,水克火,你最终会被大周国运吞噬,可如今有金木平衡,助长火势,踏破樊笼,指日可待。”
元煊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了崔松萝。
崔松萝被说中,也是愣了一会儿,下意识脱口而出,“真的吗?那太好了!是喜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