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新的工作即将开始的时候,这群负责操作机器的色彩注入者总是忍不住抱怨。
尤其是最近工作量越来越大,就像现在直到深夜,她们还在机器前忙活着调试所谓的“解脱参数”。
虽然所有人常年吃住都在这地下,不知道多久没见过外头的太阳,生物钟早已不似从前,但每到这个点的时候,身体还是会诚实地传来困意。
三号色彩注入者总觉得这香味刺鼻,但抱怨显然无济于事——
“织针刺穿黑暗,金丝连接真理……唉,又一堆难搞的,精神活性太高,”她扭头朝隔壁工位喊道,“谁那边有类似的案例?二号机的数据包……咳,我是说二号祭台的大圣谱,给我看看。”
“二号蜂房的?上周那批117到125号的我存着,基础值差不多。”隔壁五号色彩注入者传来懒散的回应,“别抱怨了,这都是现成的,算你运气好,分到六号蜂房那批虔诚者你就老实了。”
三号想到那批新到的实验体激烈挣扎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
“工蜂们都怎么干活的,让信徒老老实实听话不是我们的工作范围吧?还有,最近送来的样本数量也越来越少了。净化之所的预处理是不是出问题了?”
“那批啊,连续三次祷告都没能能把意识压下去。我听说主持仪式的织线者和谐调者都快头疼死了。”
“谁知道呢,”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进来,“反正错了也不用我们担责任。按标准流程来,出事让上面头疼去。”
“……小点声,”四号从终端后探出头,神经质地左右张望,“你是不想要这周的祈福补贴了?”
“诸位道友,收摄杂念,回归清净。”结构观察者的目光在一排监控屏之间来回切换,屏幕上织梦机群的能耗曲线略有波动,“圣力波动已经不稳,都是你们口业太重。这一地妄念,都快盖过圣音了。都给我用心持诵大圣谱,保持祷告质量,莫要扰了清修。不然,我扣诸位道友本周的功德。”
“我想去上个厕所。”
结构观察者毫无余地地拒绝:“真是魔障缠身!如今功课甚重,祈祷高峰期怎可轻启戒律?”
五号缩着脖子坐回去,嘴里念叨着:“永恒织匠在上,保佑今天的神圣数据都平稳,保佑我别在这神圣的机器前猝死,保佑我能准点下班。”
最后那句祷告倒是格外真诚,引来一片心不在焉的“永恒织匠保佑”的附和声。
三号也跟着念了一句,转回去继续和那些烦人的数据奋斗。
一个推着转运舱的暗紫色的身影突然倒下,长袍像一滩化开的墨,缓缓在地面上流淌。
“怎么回事,今晚没吃饭?”二号色彩注入者从屏幕前抬起头,准备对下面这些干杂活的发点牢骚。
“这些基础工作干不好的就活该被离职。这年头连个合格的侍从都找不到了吗?”
“众生皆苦,”结构观察者合十低语,烧伤的半边脸在织梦机的光芒下显得格外狰狞,“圣启之境一迷途羔羊入定,请清理组速来超度,莫要扰了祈祷清净。”
等待清理组时他还是走下了高台,准备去查看那个梭子侍从的情况。
这种小事本不值得他亲自查看,但先前通知过,对于最近的所有意外情况都要严加防备。
帽兜被掀开的瞬间,结构观察者整张脸都僵住了——不论是伤疤还是完好的那一边。
那是张年轻的面孔,安静得像是沉睡。黑色短发衬着不太自然的苍白肤色,看起来才十几岁,却带着不该有的锋利感。
但那双紧闭的眼睛,那个五官的轮廓……一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击中了他。
在哪里见过?
“这个梭子侍从……”
他皱起眉,试图从记忆里搜寻异样的熟悉感从何而来。明明是初见,却仿佛业力因果早已注定。
“我的织梦机的参数好像有点不对劲。”三号色彩注入者突然开口。
“你的数据也出故障了?我这边的波动曲线开始异常共振。”
“精神活性超标了,而且还在持续上升。看来是设备问题。要叫维修组……啊不,是调和师来看看吗?”
织梦机群发出不正常的轰鸣,所有的读数都在疯狂跳动。
结构观察者正要起身查看这异常的情况,怀中的身影却突然动了。
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瞳孔中闪过一抹陌生的色彩。
下一刻,一道银白色的锋芒从他胸口穿过。温热的鲜血顺着伤口涌出,将织锦长袍染得殷红。
“这个颜色……”结构观察者瞪大了眼睛,视线死死锁定在那转瞬即逝的色彩上。
这一刻的困惑,甚至压过临死前的恐惧,他的大脑试图抓住那个呼之欲出的真相。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他。
那是她们亲手培育的最接近成功的圣裁者。
但不对,那个实验体明明已经……而且她眼神里的冰冷与愤怒,绝不是圣裁者会有的情感。不,不可能……
但这又是为何……
“织匠……是您……?”
这一次,他是发自内心地想要祈祷。
银白的眼眸俯视着他,声音冷得像是从虚空中传来:
“不是。”
结构观察者的瞳孔猛然收缩。最后的惊恐还凝固在他脸上,身体便已无力地倒下。
他至死都没能想明白,那个几乎被废弃的计划到底创造出了什么。
尸体无声倒下,在地面砸出一声闷响。
圣启之境瞬间陷入死寂。
暗紫色的身影缓缓站起,长袍下漫出银白色的流质。它们在空气中蔓延,生出一副奇异的景象。
“送你去见你们的织匠大人,这样对大家都好。”
星榆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记忆中那个被烧伤过的研究员的话。
她改变主意了。
这里的所有人,都要死。
“快……快通知安保!”五号色彩注入者的声音骤然拔高,尖锐得刺耳。她踉跄着后退,膝盖撞在操作台上,手指在通讯按钮上徒劳地颤抖。
话音未落,那道身影已经转过头来。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像研究员审视笼中的实验体。
冰冷、专注、带着某种超然的残酷。
所有人都太熟悉这种眼神了,正是她们自己日常俯视实验体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