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可笑。他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理,结果只是被自己的妄想困死在这里。到头来不过是一具腐烂的尸体。”
祈雪轻轻闭上眼睛,试图理解那个在黑暗中独自死去的灵魂:“也许……这样的结局并不算太糟。至少他追随了自己的信念直到最后。有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
“生命消逝,一切就都结束了。什么真理、信念,在死亡面前都毫无意义。他幻想着一场华丽的献祭,结果却是在黑暗中慢慢腐烂。”
“可是,星榆,正是因为知道代价,却仍然愿意付出,这本身不就证明了他追求的东西的珍贵吗?即便最终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至少他从未背离过自己的追求。”
星榆回应:“死亡永远不可能是美好的。无论用什么华丽的词藻描绘,它终究只是生命的终结。一旦心跳停止,所有的理想、追求、信念都会变成空谈。”
对星榆来说,死亡从不是什么浪漫的誓言,也不是崇高的救赎——
那不过是冰冷的终点,是所有可能性的永恒消逝。
但星榆体验过太多属于别人或自己的濒死,当生命的火焰熄灭时,最终什么都不会留下。
“可是我觉得,也许……能为了守护什么而死去,本身就是一种救赎。”
“不是救赎,最多是崇高的幻象。”星榆一口否决了祈雪的话语,“人类总爱赋予各种各样的意义,为了永不屈服的反抗、为了寻求真理的崇高、为了摆脱苦难的解脱。仿佛只要为死亡披上华丽的外衣,就能减轻对永恒消亡的恐惧。”
她停顿了一下,想起了一些人,再度补充:“我杀过很多人,她们在临死前都坚信自己比我更有价值,更有意义。但现在只有我站在这里,而她们的故事早已终结。”
祈雪陷入了沉默。
她想说这并不是一个糟糕的结局,想说有些东西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
而星榆的思绪已经转向了更实际的方向。
与其纠结一个疯狂学者的结局是否值得,不如好好分析这份手稿中透露出的信息。
“你不觉得奇怪吗?他说金枝能预见必然,影响事态。但如果真有这种能力,它为什么不提醒他最后的结局?”
一个声称掌握了预知能力的人,却看不见自己的结局;一个妄图创造神明的疯子,最终被自己的造物永远地囚禁。
而他的教团,似乎也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祈雪想了想:“也许……金枝确实告诉他了。但他沉迷于自己的理想,选择性地忽视了那些警示。就像我们……明知道许多异常,却还是继续往那条道上继续……”
“又或者,”星榆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冰冷,“金枝根本就不是他以为的那种存在。他只是将自己的妄想投射在了一个可能确实不凡,但远未达到他想象程度的物品上。”
“那你觉得它是什么?”
星榆沉默片刻。
她想找到更多线索,想理清这些繁杂的信息,想搞明白金枝、永恒织匠、尤克特拉希尔……
但最终,她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个疯子到最后可能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了。”
从那个疯狂学者的记录中,星榆隐约窥见了一些深层的联系——
金枝渴求的不是简单的信息,而是活生生的命运。
被卷入事件的人,她们的选择、她们的行动、她们的生死,都会成为金枝的养料。
而大织锦师显然也明白了这一点。
整个教团就是为永恒织匠的数据采集网络。
命运编织者分析已有的数据是否足够支撑预测,还要设计实验来获取新的数据。
而虚空守望者则将永恒织匠复杂的计算结果转译成普通人可以理解的预言,主动出击,通过精心设计的行动来推动事态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
而信徒们则是一个个会自主移动的数据库。
她们的一举一动、每一个决定、每一次遭遇,都在为这台巨大的计算机提供数据。
在郊区这样的地方,人们的命运本就脆弱。
而现在看来,就连这些脆弱的命运,也都成了系统中的数据串。
“现在我明白了,”星榆领悟,“为什么教团高层都是些对科技很熟悉的人。因为她们在运作的本来就是概率计算。”
但还有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计算与神性之间的联系。所谓的“尤克特拉希尔”。神性、神格、权柄、“不同于物质界和虚界以外的世界”。
这些思绪像潮水般涌来,让星榆感到一阵烦躁。
她知道自己不该深究。
毕竟,这些记录或许本身就是虚假的,那个疯子的观察也未必准确。
在当下这个危机四伏的处境里,过分深入这些古老的秘密无异于舍本逐末。
但内心深处,还是有个声音在不停地追问——
如果能够理解这些,是不是就能更接近世界的真相?
如果能够破解金枝的奥秘,是不是就能获得那种预知与掌控的力量?
“星榆,我们……走吧。”祈雪轻声说道,手指轻轻搭在星榆的手臂上。
这个熟悉的触碰把星榆拉回现实。
祈雪不在乎这些无法理解的真相,她只要当下的事实。
此时此刻她们还能在一起,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但对星榆而言,这远远不够。
她渴望的是理解、是力量、是能够真正掌控命运的能力。
“等等。”
星榆轻声说道,目光牢牢锁定在那微光之上。
金枝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光芒,如同诱人的邀请。
那道光芒与记录中描述的一模一样,像是在暗夜中轻轻跃动的火苗,又像是通向某个更深层秘密的指引。
如果能够获得金枝的力量……也许她就能亲自验证那些记载的真伪,也许她终于能找到一条通向真相的路。
即便这条路充满危险,即便前方可能是深渊……她宁愿冒险一试。
渴望如此强烈,让她忽视了祈雪收紧的手指。
“星榆!”祈雪的声音带着焦急,但还是跟了上去。
当星榆的手指即将触及那抹金光时,奇异的排斥感瞬间涌上心头。
金光在星榆眼前绽放,突然间,她看到了——无数命运的丝线在虚空中交织,如同一张浩瀚的织锦。
即便是已经脱离教团的祈雪,身上依然缠绕着无数命运的丝线。
而星榆自己身上的命运丝线不断滑落。
在永恒织匠的世界里,一切都是被计算、被预测的既定程式。
而她的存在就像是一个未被定义的变量,一个不该存在的异常值。
永恒织匠说她是计算中的错误,但星榆从没想到这居然是……字面意思。
不知为何,永恒织匠无法完全计算她的命运。
在这个由金枝构建的神圣计算矩阵中,她就像是一个能够扰乱整个系统的致命bug。
每当系统试图将她纳入计算范围,那些精密的算法就会出现紊乱。
作为以金枝为核心的万物演算者,永恒织匠对她的态度从来都不是刻意的敌意,而是一种更本能的……回避。
它对她的计算总是异常缓慢,仿佛在刻意拖延这些会导致系统崩溃的运算。
命运编织者不得不通过迂回的方式,利用祈雪的思维来作为补充星榆思维的数据库,从而侧面推演她的行为模型。
但即便如此,永恒织匠似乎也只是以最低的优先级来处理这些可能引发系统崩溃的计算请求。
如果说它真的拥有某种程度的自主意识……或许这种拖延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这种意料之外的认知让星榆一时有些沉默。
祈雪赶上,再次轻轻拉了拉星榆的衣袖。
但就在祈雪靠近的瞬间,那道光芒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它轻轻地漂浮在祈雪的身边,像是一片金色的羽毛。
但还不等两人反应过来,那光芒就开始迅速消散,如同清晨的露水在阳光下悄然蒸发。
“它……刚才是不是……”祈雪怔怔地望着那片空气。
她快步绕到祈雪身边,仔细打量着对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任何……异常的想法?”
那个疯狂的学者已经展现了金枝是如何影响他的心智的,她不能让祈雪也走上这条路。
“没有啊,”祈雪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有些困惑,“就是觉得有点温暖,然后它就消失了。”
星榆盯着祈雪看了许久,直到确认她的眼神一如既往才稍稍放松。
“好像是没什么异常。”
星榆嘴上这么说,但是内心却已经陷入了思索。
那缕金光究竟是真的消散了,还是以某种未知的形式潜伏在了祈雪体内?
如果是后者,那带来的风险会有多大?
那个探索者最终坠入了怎样的深渊,她已经亲眼见证。
而现在,这个可能带来同样命运的存在,却以这样温和的方式接近了祈雪……
“我们真的该走了。”祈雪再次说道,这次语气中多了几分坚持。
星榆点点头,但在转身时又忍不住看了眼金枝消失的地方。
也许……有些答案现在还不该知道。
但是这一切,真的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