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要死。
昙昼略一挑眉，并没有反驳，捏着伞柄的虎口微微发力，伞面微斜雨水如泼墨，她侧头朝街角的位置看了一眼。
白风拂水，寒雨歪歪。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谁也不知道谁心里如何想，表情如何作。
只是黑衣人觉得，此时此刻她该动怒，甚至是不敢面对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
可这到底只是他如何想，而不是昙昼会如何想。
于是，凭借这一份妄加揣测，黑衣人抬眸轻笑，似蛊惑般道：
“可如今，有一个现成的好机会摆在你的面前。只要屠戮此城，生命树就可脱离天道。不过是找到你的天魂罢了，那简直就不值一提。到时候你可获得长生，也不必再为了瞒过天道苦苦压制自己的修为境界，以你的天赋，不过百年成就必然超过我，到时候大道长生天下无敌！
你不是最惜命吗？别急着反驳。我看到了，你们在秘境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你的杀心很重啊。对那些船员是，对你的同伴也是！你为了保守秘密甚至对你的同伴动过杀心不是吗？你想杀了伶舟眠，就在船上，她想为你疗伤你却想杀了她！杀了扶馀楚！
可是你灵力都探出来了，为什么没有动手呢？你不就是怕外面的曲维舟发现吗？你不就是怕死吗？怕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现在你完全不需要怕！加入我！你的天魂根本不是问题！你所有的顾虑都不是问题！”
昙昼静静看着面前状若癫狂的黑衣人说完，雨水乱沾裳，她两指摩挲剑柄，若是熟悉她的人在此，都会下意识提高警惕之心。
这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昙昼并急着动手，而是温吞道：“那又如何？我从未想过否认什么。我杀心重我不是好人，我是个女魔头，女魔头就是为了自己可以做出任何事，哪怕违逆天道、逆天而为。你想让我加入你和天道抗衡对吗？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
黑衣人势在必得般看着她。
“不过，我拒绝。”
“为什么？”
黑衣人疑惑了。
“因为，我高兴。”
“本尊与你天渊之别。”
“你哪里来的脸威胁本尊？”
昙昼的眼神倨傲，居高临下般注视着眼前的黑衣人。
“此外，还有一事你说的不对。超过你，无须百年。”昙昼就着两指握住剑柄的动作，从腰间抽出黑金断剑，“或许该有个人来告诉你自大不是什么好习惯。若是说修为，我如今自然是比不过你的。毕竟我也没想到你当真是化神期……不应该啊，来到这个秘境的人修为应该都不是很高才对吧？我记得你当初入秘境也不过是金丹中期修为啊，是吧？伊祁陵。”
最后三字落地。
对面的黑衣人猛地抬起头来。
“仅仅是猜出你的身份就让你这般惊讶了吗？你以傀儡术瞒过曲维舟，以一魂瞒过魂灯……这手段着实不算高明。这不过就是本尊玩剩下的罢了。若是论逃跑、论逃命，论瞒天过海，本尊的经验可比你丰富的多啊。”昙昼笑嘻嘻道。
“不过，你若要说我丢了【天魂】是个短命鬼。那我是不是可以说你丢了二魂【爽灵】是个白痴呢？毕竟咱们半斤八两啊！既然都是魂体残缺之人。按理来说我们应该惺惺相惜才是。可我着实和白痴玩不到一块去。”
昙昼说话素来如此，谁惹她不开心，她就会牙尖嘴利地打击回去。往往这样的情况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她就是十分开心，胜人一筹就是胜人一筹。反正胜利的是她，过程如何有那么重要吗？
可白痴二字似乎狠狠刺痛了黑衣人，他看着昙昼冷冷道：“还真是小瞧你了。不过，我记得前几届无极弟子来的时候，其中有一个人与我说了几句话。我想你会感兴趣的。对了，那个人的名字，叫做云筝。她好像是你的师姐对吧？”
昙昼顿了顿。
伊祁陵却并不在乎她的反应，而是自顾自道：“作为败者，她居然狂妄自大地与我说，哪怕她今日败在这里，可她的小师妹是个天才，未来一定可以替她报仇，除掉我这个妖孽。可是她死了。她哪里来的胆子说这种话！所以她死得可惨了，连尸骨都不剩，哈哈哈……”他莫名笑了起来，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他却仿若无知无觉般，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昙昼的手指微微一蜷，哪怕知道云筝已死的事实，可是如今从伊祁陵的嘴里说出来才有一种真实之感。
她来秘境之前曾经想过，为什么那么多的人会在此丧命。
哪怕是她最意气风发的师姐云筝也不例外。
秘境创立本就是为了历练后辈弟子，所以里面的妖兽境界大多不高。
而那时的云筝六十修龄便已经是元婴期巅峰，这秘境里没有妖兽是她的对手。
云筝此人最是洒脱豁达，每每入世历练都能结交各色友人。仿佛天下皆友，来者是客，她眼中并没有仇人这个概念。她天赋虽高，但每日着实不着调，连昙昼因为曾经连输五百把、早就决定戒掉的叶子牌也是被她重新带起兴趣来。
身为掌门的第一任亲传弟子，原本云筝是最有希望继承下一任掌门之位的，可是秘境一遭，掌门一夜白发生自此日日饮酒颓废，偶而清醒之时方才想起自己还有另一个弟子。
而如今，这样一个光风霁月之人却连尸骨都不剩了。
昙昼忽然想起自己前世死后该死如何光景，尸身曝尸七日，也不知那佛修有没有让她入土——最好是不要立碑，如果一定要立碑最好立一个无字碑。
她怕有人刨她坟，扰她安。
云筝性子像昙昼，但又不太像。准确的说应该是她像前世还未经历一切的归生晏，一样的赤子之心、满怀热忱。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一声惊雷打断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伊祁陵看了一眼天空，挑衅般道：“恨我吗？可你拦得住我吗？还有半个时辰，我的人就可以完成这场屠城行动。”
昙昼只是道：“所以我说，自大不是什么好习惯。若是没有我们，确实是半个时辰的事情。但是有了我们——你或许还不知道我那个傻师弟是个怎样的人。有他在，你屠城的计划仅靠那些废物是完不成的。”
“何况，阵法师，也不过如此。”
“什么？”几乎是话落的瞬间，伊祁陵察觉到了不对，一股灵力从昙昼的指尖掉了下来，砸在地上那块阵尾灵石之上。刹那之间，他全身的灵力都被冻住了一样无法调动。
伊祁陵震惊不已，自己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你什么时候布下的锁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