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好律师呢？
林默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答案。
“我只是恪守本职罢了。”林默摇了摇头。
“对了，康大叔，你的手。”
林默看向康河空荡荡的右袖管。
之前在区政府的时候，就听姜小胜说康大叔的手臂是被机器压烂的，至于具体情况如何。
而这时候，康河却露出了为难和纠结的表情：
“是姜律师告诉我，这事可以找君富要一笔赔偿款，我才准备起诉君富公司的，我用这笔赔偿款是为了还账用的，要不然，责任都在我，我也不会去起诉君富这家好公司。”
林默仔细的倾听，知道康大叔可能理解错意思了。
但也大致听懂了一些东西。
康河的手是在为君富公司任职的时候被压烂的。
这时候，一旁的姜小胜补充道：
“具体的情况是这样的......”
姜小胜将康河手臂的来龙去脉全部详细的说了一遍。
康河原本是君富劳务公司的签约员工。
有一次被派到一家汽车零部件冲压工厂工作。
工作地点是400吨级机械冲床车间。
主要的工作是进行金属板材冲压成型作业。
机器的操作方式为“老式脚踏式双按钮启动”。
这种机器需要双手进行操作。
而出事的那天，监控显示，康河只有单手进行操作，另外一只手因为鼻子瘙痒去挠鼻子了。
事情就在这个时间段发生了。
冲床突发连冲故障，康河的右手直接被模具压碎，整个现场血腥至极。
事后，因为康河的劳务合同并不在汽车零件厂，而是在君富。
且该汽车零件厂为君富公司旗下的工厂。
所以应由君富公司来进行工伤赔偿。
但君富公司的法务却以康河“单手操作违反操作守则”为理由拒绝赔偿。
并且声称，因为康河的违规操作导致的设备报废，向康河索赔300万元。
姜小胜：“林律师，康大叔一直都是双手操作，只有那一下利用了单手，就出事了，这根本就是巧合，实际上的原因是那台机器年久失修，已经五年没有进行保养维护，就算康大叔没有违规操作也会出事。
要是那样的话，或许就危及康大叔的生命危险了！”
听完后，林默点了点头。
视频中康大叔单手的时间特别短，几乎只有三秒钟不到，右手臂也准备及时放回操作处。
影响并不大。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这绝对是机器出问题了。
而康河只是叹了一口气：“小胜，其实我也是有责任的，我的右手不应该离开机器，明明是君富给了我工作机会...”
林默静静的看着康河。
林默知道，康河此时是在帮助君富辩解。
自己吃亏了，还帮欺负自己的人辩解，这会令人产生一种恨铁不成钢的，会埋怨康大叔你为什么这么蠢。
明明被人家卖了还替别人说话？
但林默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嘲笑康河愚蠢。
因为林默知道，康河在一定程度上被君富洗脑了，相信了是自己违规操作导致的问题。
林默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直接说道：
“这是黑工厂惯用的手段，机器本身就有问题，出问题只是时间问题。
就算员工进行了良好的培训，该出的问题还是会出。
出了事情后，他们为了不赔钱，就会用放大镜找员工违规的地方。
员工不是圣人，不可能一点小错误都不犯的。
但只要你犯了，那么他们就得逞了。
就会利用这个把员工打成违规操作，并且恐吓是员工的违规操作导致机器报废。
不仅把员工营造成为了“自作自受”，还以此埋怨员工弄坏了机器，反过来要求赔偿。
当然，他们的目的不是要赔偿。
而是要用机器损坏索赔吓坏受伤的员工。
我可以给你工伤赔偿，但是你要赔偿我的机器损失。
你的医药费顶多赔20万，但是我的机器要五百万！
什么？你赔不起，那我看你可怜，就大发慈悲一次，只要你不无理取闹的要工伤赔偿，我就不向你索要机器赔偿费用。
大部分工人的知识面不广，也不了解法律。
被高额的机器赔偿费用吓坏后，很快就会答应。
这样，他们就避免了高额的工伤赔偿，至于机器的损坏，根本不在意，反正好多年没有维修了，早就回本了。”
说完，林默看向了康河。
而康河则是愣住了，表情有些难以置信。
只是露出难色的说道：“君富公司对人很好的，他们真的会这样吗？”
林默的话在冲击着康河这些年形成的三观。
“坏人，会坏的合法，至少表面功夫会很到位。”林默看着康河。
君富劳务公司在工厂区已经成为了天堂般的存在。
在口口相传之下其良好的口碑已经深入人心，形成了三观。
如果不是将真相摆在眼前，一般人是很难相信的。
所以，林默是不会苛责受害者愚蠢的。
这是人为编织的陷阱，康大叔等人都是苦难者。
姜小胜双手捏拳：“康大叔，你不要被他们的话术骗了！受害者是你啊！”
林默则是轻轻的说道：
“不信的话我可以拿到那台机器的维修记录表，不过有一个点我很好奇，既然你已经相信是自己的问题了，为什么还要起诉君富劳务公司？”
康河显然被君富公司的话术洗脑了。
根本就没想到自己是被剥削的那一个，深信是自己的2秒钟的违规操作导致事故发生，并且机器报废。
但现在又回过来起诉君富公司要赔偿，这就耐人寻味了。
看样子也不是认可了姜小胜的说法，难道有其他的目的？
康河此列也陷入了自我怀疑当中，林默发问后，才缓缓道：
“因为姜律师说可以拿到一笔不低的赔偿费用，我可以用这笔钱来还债，只要债还完了，我也就能轻松的离开这个世界了。”
林默看着满脸纠结的康河：“能跟我说说这笔债的来自何处吗？”
康河点点头，开始诉说了起来。
原来，在12年前，康河带着一家子人从乡下来到了江海。
落脚点就是工厂区。
当时的工厂区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规模，并且各种公司开始拔地而起。
康河做了几年工后，成为了一个小工长，觉得实力积蓄的差不多了，也想着创立一个劳务公司。
想要带着一起从村里出来的亲朋好友，和工区的工友们过上好日子。
于是就借遍了周围好友的钱，开了一家劳务公司。
刚开始的时候，事业搞的很红火，也赚了一些钱。
当初借钱给康河的好友们也都赚了。
但是一年后，公司的情况急转直下。
因为周围开劳务公司的越来越多，并且开出的薪资和福利待遇都比康河的公司高出一两倍！
不仅如此，这些劳务公司还以极低工时费抢夺了与各种工厂的合作关系。
这些劳务公司的办法就是，给自己旗下的员工开极高的工资，但是赚的极少，简单来说，就是劳务公司自己亏钱，旗下的工人赚钱，与其合作的工厂也赚钱。
这种做法就是先亏损占领市场，等霸占市场后，再降低劳工福利，提高给合作工厂的工时费，搞垄断赚更大的钱。
某滴公司，某团外卖都是这一套打法，前期跟竞争对手烧钱，看谁先烧不动。
最终留下钱最多的胜利者霸占市场。
当时的康河也以为这些劳务公司是这样玩的。
没办法，康河只能跟，不跟的话现在就死。
因为员工已经全部跳槽去了其他劳务公司。
与其合作的各家工厂，也嫌康河开出的劳务费太高了。
所以康河也只能烧钱，提高员工待遇，而这些钱又是从亲朋好友，还有银行手里借出来的。
但是烧到后期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这些跟康河烧钱的劳务公司纷纷卷款跑路。
什么高福利薪资待遇，根本就没给员工下发，赚了工厂的劳务费后，就直接跑了！
搞得工厂区到处都是抗议和讨薪的工人。
而康河的劳务公司老老实实的发放工资，在这期间赢得了一片喝彩。
就在康河以为松了一口气，自己赢下了这场商战后。
又有一批新的劳务公司进入了工厂区。
它们开的福利待遇更高，从合作工厂要的劳务费更低，甚至都不要劳务费！
而这一次，这些劳务公司没有卷款逃跑，而是一直在烧钱。
真的实现了承诺的高福利待遇。
而在这一轮的竞争当中，康河的劳务公司撑不住了。
太烧钱了！
一边要给旗下的工人发放高福利待遇，另外一边又在降低收入，一次资金链断裂，出现了欠薪问题。
最终康河在第二轮的劳务公司的竞争当中败下阵来。
但很快，这一批80%的劳务公司也出现了欠薪问题，老板再次使用传统艺能，直接携款跑路。
留下一屁股烂账给工厂区。
称之为劣币驱逐良币。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生存下来公司其中就有马光的君富劳务公司。
并且他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后续的五年当中，工厂区不断的重复着一轮又一轮的恶性竞争与市场洗牌。
君富劳务公司也是在这一次次竞争当中积攒下来了良好的口碑。
与其他欠薪，跑路，压榨员工的公司相比，君富劳务公司简直就是天堂，不仅按时发放工资，还有定期给员工福利。
于是，君富公司越做越大，到现在，君富公司成为了工厂区独一档的存在。
而其他的各种公司，还是在压榨工人，欠薪，跑路的循环中，没有停下来过。
在最污秽的地方，成长出了君富公司这样一株浑身圣光的天堂树。
而康河一家子人，在公司破产后，就开始为了偿还巨额的债务而忙碌，四处打工。
康河的大儿子，二儿子，在一家煤矿工作，大儿子是矿工，二儿子是矿场的技术工人。
但可惜的是，大儿子为了多赚一些钱，频繁下井。
甚至在一次大雨倾盆的天气中都下井工作，结果遇到了矿场坍塌事故，死了。
矿场说是大儿子违规下井，拒绝赔付。
二儿子气不过把矿场主人打成了轻伤，进去坐了两年牢。
出来后，去了另外一个矿场当矿工。
因为只有矿工的工资是最高的，最快偿还债务的方式。
但可惜的是，遇上了矿场半年不发工资。
二儿子气不过，身上捆着炸药去要挟矿场主发工资。
所有人都拿到工资了，但是二儿子身上的炸药突然爆炸，身死...
康河的老婆，在一家皮革厂工作，接触的都是劣质的化学品。
长久的接触下，化学中毒，演化成为了白血病，最终因为没钱，死在了家中。
其实康河还有一个小女儿，6岁左右。
上半年他的手臂被压断后，在医院昏迷了几天，醒来的时候，陪伴的工友告诉他。
小女儿不见了....走丢了，或者是被拐卖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会真心的帮助他照看小女儿了。
或者就是熟悉的人拐卖的。
自此，康河的家人为了偿还债务全部离他而去。
康河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当中，唯一的念想就是偿还完所有的债务，这样，他就能坦然的离开这个世界。
也算是对离去亲人的告慰。
康河静静地说完了一切，表情和情绪都没有任何的起伏。
林默知道，越是没有情绪的波动，就越能说明康河的绝望与心死。
或者说他的灵魂已经死了，现在就只剩下了一副肉体，如同行尸走肉。
“我...是竞争的失败者，我愧对了亲朋好友的信任，愧对了亲人的付出，即使最后，连最小的女儿也守不住。”
康河低下了头，他空空如也的袖管在空中孤零零的飘荡着，怎么努力也回不到从前，就像他的人生。
“想知道真相吗？”
林默未作安慰，目光灼灼地盯着康河。
“真相？”康河微微抬头，他不明白林默说的真相是指什么。
“工厂区的真相，你竞争失败的真相。”
有了康河的事迹，林默愈发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工厂区目前的混乱的现状绝对跟君富公司，跟马光有关系！
至少康河的空荡荡的手臂就说明，君富公司也会利用这些肮脏的手段来榨取员工！
“真相....”
康河好似陷入了沉思，脑海中回想起了当年的细节。
而林默说道：“康大叔，你也是开过公司的人，思维应该是清晰的，我现在告诉你，你的手臂被压烂，就是君富公司的问题！他们是违法的！”
说完，林默拿出了手机，调出了一张机器的维修保养表格。
正是汽车零件厂压坏康河手臂的那个400吨车床。
机器的编码由姜小胜在刚刚提供的。
林默嘱咐魏音找出来的。
很显然，这份表格是伪造的，并没有国外生产商过来保养检修的记录。
也就是说，君富公司自己的工作没到位，或者说根本就没把工人的安危放在眼里，才导致康河出现了意外！
伪造保养表格，恐吓工人...
看手法已经很老练了，连康河这种开过公司的人都被骗了。
这可不是一家所谓的天堂公司能够使用的手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