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育贤被唤醒,也是吓了一跳,立即穿戴衣服、盔甲,跌跌撞撞地跑到营帐外围。
刚跑到近前,就傻眼了,只见谢彦趴在地上,一左一右、两个小校,正抡起军棍,狠狠地殴打。
周围一圈人,手持火把,傻愣愣地看着。
“住手,以下犯上,你们疯了?”
两名小校战战兢兢,赶紧扔下军棍,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是将军命令我们打的!”
谢彦从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冷然说道:“边副尉,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
“我说过什么?”
“……吴越鼠辈,今晚定来偷袭!”
边育贤汗如雨下,当即明白,羞愧难当,顺势往地上一趴,吼道:“本将阵前松懈,理应受罚,你们两个,动手!”
两名小校魂都吓飞了,先打主帅,再打副将?别闹了!
谢彦叹口气,他没工夫训斥,也不好意思训斥,自己都累瘫了、睡着了。
他将边育贤扶起来,说道:“本帅松懈在先,以身作则、理所应当,边副尉,你亲自带人,前去巡检一圈,所有人都要打起精神,不容一丝懈怠。”
“属下惭愧!”
“事不宜迟,快去。”
“遵命!”
事不宜迟?已经迟了……
李沆与钱文宗采取的作战方式,可谓“两个极端”,一个是潜行暗刺,一个是大张旗鼓。
这是一种无奈,李沆作为闽国降将,在苏州官僚体系中不受重视,若不是毛遂自荐,以及范梦龄担保,他连一次展示自己的机会,都无法获得。
换句话说,能争取到一千人,已经是运气了。
偏偏,众人都不看好,偏偏,李沆是最争气的。
“天时、地利、人和”三个优势全都占据了——
天时,夜色掩盖是最大的优势,同时,谢彦一部承担了很大的攻击与防御压力,全军处在疲惫状态,而李沆手下千余人,虽然一路辛苦、饱受寒冷,却属于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的那种。
地利,苏州的地理环境、水陆交通、建筑聚落等,太熟悉了,别说野芳滨,任何一个地方,李沆都能找到一条无人察觉的密道。
人和,这里是吴越的地盘,苏州人自然不会向着南唐!尤其寒山寺的老百姓,将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情况,全都告诉守城将领,再由范梦龄汇总、分析之后,交给李沆作为参考。
人少,有人少的打法。
光靠“潜行暗杀”的方式,当然不可能对唐军造成重创,李沆一开始,就盯上了寒山码头堆积如山的物资,以及密密麻麻的帐篷。
这也是一种无奈,谢彦不敢过于深入,大军驻扎在寒山寺区域过夜,就只能挤一点。
……
又悄然干掉五名巡逻士兵之后,李沆也换上了唐军的服装、铠甲,数一数,凑够了百人。
“听着,我等分为四队,各自寻找方向,向唐营靠拢。记住——”李沆冰冷地说,“只做一件事,放火!”
“得令!”
“诸位兄弟,深入唐营,凶多吉少,火势一起,我等必然无法脱身!”
下面的话,不用说了,所有人都明白,这次任务大概率是有去无回。
众人用悲戚之声:“甘愿赴死!”
李沆大为感动,单腿跪地:“多谢!保下苏州无虞,我等必然名垂青史!”
哗啦——
所有人单腿跪地,向这位官职不高的将领,致以军人最高的敬意。
“出发!”
人马一分为四,接下来了,李沆等人就不用再躲躲藏藏,但仍要小心翼翼,列队向唐营中心位置前进。
夜,如此安静。
若不是空气中还弥漫着烧焦的味道,谁又能联想到,曾经“枫桥夜泊”的名胜之地,已经在烈火中焚烧殆尽!
越向前走,战争狼藉就越明显,尤其广津河内,隐约地,似乎还漂浮着动物的尸体。
一转弯,前面就是寒山寺毁坏的山门,唐军营地近在咫尺,用心去听,甚至能够听到人们的窃窃私语、打呼噜声。
饶是李沆,心理素质再好,此刻,手心也汗津津的。
刚要迈步,跳过寒山寺的残垣,猛然间,身后传来一声断喝——
“口令!”
李沆及手下二十余人,齐齐地哆嗦一下,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不约而同,手已经攥住了刀把!
“我说,前面的,口令!”
自古以来,打仗行军,“口令”都是必须要设置的,它是一种简单、高效的敌我识别机制,至于“口令”是什么,那就比较随意了,譬如大名鼎鼎的曹丞相,就以“鸡肋”作为口令。
军中规矩,对不上来口令,格杀勿论!
李沆感到头皮一阵燥热、瘙痒,那是高度紧张之后,大脑发热所导致的。
正所谓“急中生智”,李沆突然学着对方的口吻,高喊一声——
“对面的,口令!”
对面的人懵了,怎么回事?怎么冲我喊!
疑惑之间,人已经近前了,加上领头的,只有七人。
“小子,你敢找我要口令?胆子不小啊。”
旁边唐军帮腔,说道:“你们是梁溪军?看清楚了,这是边副尉!”
来人,正是边育贤!
李沆脑子飞快,立即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边副尉?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罢了,尔等要好好巡逻、提高警惕,切不可偷奸耍滑。”
“是,那是,边副尉放心。”
“好了,去吧!”
对待梁溪军,边育贤没啥好说的,在当前的系统中,他们属于“干粗活的”,干涉过深,也怕引起无锡官长的不满。
“得令,走!”
李沆一挥手,装扮成唐军的吴越士兵,低着头、摒着气,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找机会下手。
边育贤不以为意,转身刚走了几步,突然,身体如同触电一样,直挺挺地木在当场。
刚才,那个小校说什么?他说“得令”?
我大唐军队当中,下级对上级从来不会这么说!
电光石火之间,边育贤想到了他自己对谢彦曾经说过的话——
“梁溪那群人,干体力活还行,宰人的勾当,他们玩不动!”
夜间巡逻、警戒、防御等一应事务,根本就没有安排给梁溪军!
这些人鬼鬼祟祟,身上的服装、铠甲极不得体,尤其是后面的人,一直都低着头。
刹那间,边育贤猛地回身,爆喝一句——
“宫廷玉液酒!”
四周立即安静下来!
跟随边育贤的唐军,也很机灵,他们听到副将猛然喊出“口令”,就知道事情有变,肌肉记忆一般,有的去摸身上的佩刀,有的放下了肩上的长枪。
“口令,回答!”
李沆刚下去的汗,瞬间又冒出来了,他知道,自己暴露了,随即大吼一声——
“杀尽李唐狗!”
“兄弟们,动手!”
话落音,刀锋到,迅雷不及掩耳!
边育贤猝不及防,他万万没有料到,对面真的是吴越奸细,在一愣神的功夫,李沆的动作如同岭南山间的猿猴,一个箭步就窜到了他的跟前,手中钢刀带着风声,狠狠地劈砍下来!
“唐狗,死吧!”
好歹是浴血沙场的将军,边育贤横刀去格挡,但动作稍慢了一些,刚抬起来,李沆的刀就落下,刀刃砸刀背,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当啷——~”
李沆是用尽全身力气的,刀虽然走偏,力道却没有消失,歪斜的刀锋,从脑袋偏向左肩,耳边只听“咔嚓”一声。
“哇啊——”
边育贤只感觉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等反应过来,半个身子已经被血染红了,眼睛也迷住了。
地上是什么?如此熟悉?一只手?我的手!
“吴越鼠辈,还我手来!”
幸亏,边育贤不是左撇子,右手单手持刀,从下往上撩动,锋刃掠过,削掉了李沆的三根手指。
见状,吴越、南唐的士兵,立即扑向对方,纠缠成为一团!
“唐狗!”
“吴越鼠辈!”
“砍死你,砍!”
“扎死你,扎!”
吴越这边二十多人,南唐这边,一共才七个人,相差的实在太多了。
边育贤血灌瞳仁,也感到自己意识有些模糊(失血太多),一咬牙,直挺挺地撞向李沆!
“吭哧——扑通。”
李沆,典型的南方人,虽不像“小土豆”那样的身材,个头终究不高,边育贤祖籍是河南府,好歹有点北方基因,比李沆高一头,体重也大,硬生生地压在地上。
“不要纠缠,快去报信,报信——”
“噗滋!”
一柄尖锐的匕首,深深刺入了边育贤的小腹,他的口中,立即涌出大口鲜血。
“报信……”
“边副尉!”
边育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瞪着身下的李沆,猛然低头,一口咬住对方的脸!
有人说,人之将死之际,所有的力气都会用在牙关上。
李沆只感觉自己的脸,仿佛被放上了一块烙铁,火辣辣的痛,他拼命将匕首拔出来,在边育贤的身上乱戳。
一番厮杀,南唐七人,战死五人,另外两人侥幸逃脱,吴越这边,伤亡三人,近距离白刃战(刺杀),吴越单兵能力确实很强!
不知道多少下之后,边育贤不动了,李沆吃力地推开他的尸体,用手一摸,脸上少了一块。
“李司马,快走吧!”
李沆嘶吼:“我的脸,我的脸呢?把他的嘴撬开,我的脸,找回来!”
手下立即将边育贤的尸体翻过身,用刀将他的嘴撬开,摸了好一阵,啥都没有!
“李司马,大概……大概是咽下去了。”
“开膛破肚,给我找回来!”李沆歇斯底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凭什么吃我的脸?!”
“李司马,快走吧!手指,手指都捡回来了。”
众人七手八脚,拉着李沆离开。
恍惚之间,战死的边育贤,脸上似乎出现了笑容,仿佛对这狂怒的李沆,发出了嘲笑。
“有种,吃了我的手臂啊!”
短兵相接、白刃搏杀的序幕,缓缓拉开,更加惨烈的战斗,也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