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莉娅来了。”玖璃说道，他抬头望月，月也照人。
“这场浩劫的罪人吗？我恨祂。”沈墨七咬牙，指甲镶在肉里，艾莉西亚....爱丽丝，还有其他同学们的死不能就这么算了。
世界上所有的屠夫都要付出代价，不管他是谁，是神亦或者什么东西。
所有犯下杀戮无辜的罪人，都必须得到偿报，这便是世间唯一的公平。
“你还不是她的对手。”玖璃摇摇头，“所谓「泛神灵之名，唯龙胤可诛」。”
“而且从来孤勇奋战之士，均为千古伤心之人，不是吗？....所以你做好放弃一切，准备成神了吗？”玖璃问道，声音疲惫的像看着火柴堆的沙漠旅人。
“我是人类，不是神...但假如，我说假如，我要杀了她，我需要怎么做。”沈墨七抽了抽鼻子，问。
他不知道玖璃是不是让他消失的意思，让他变成另一个人？.....他绝对不要。
“可能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寻力量吧.....”玖璃说。
“可能你还要回龙息九天一趟，寻找你还在世的臣子。而这也必将是一条艰苦卓绝的道路，你要为此放弃很多很多...爱情，人生，以及作为人的根本。毕竟你的对手是一位神灵。”玖璃苦笑道，“可现在应该不是时候，她要来了。”
洛将离...沈墨七忽然很难受，他才懂洛将离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才懂洛将离的敌人究竟是谁，才明白洛将离为什么要放弃爱情和人生...
沈墨七不忍，不忍心洛将离走这条道路。他了解洛将离，洛将离虽然沉默寡言，但比谁都温柔。如果他连艾莉西亚的生命都放弃了，那他心里究竟要忍受多大的折磨？
而最让沈墨七羞愧难当，浑身冷汗直流的，就是洛将离竟然在理性和感性之间还救了他的命。
沈墨七揪心般疼痛，愈发觉得呼吸寒冷，雪花飘舞，世界残忍。
苍蓝的星空上，一艘扬着暗月旗帜的大船穿过撕裂的「门」，千百骑兵在其周围，算作护卫。
“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能活着离开吗？”沈墨七搂着昏迷过去的爱丽丝，抽泣问道。
“走不了....但我猜你命不该绝，听天由命吧。”玖璃说罢，无奈一笑，扬起黑衣，回眸准备离去。
“你要去哪？”沈墨七有些慌乱。
“我不想见她，我当然是回到你的心里，回到我原本该在的位置。我们有缘再见吧，希望这未来能如你我所愿，冰雪消融，百花盛开。”玖璃没有回头，他的背影有些落寞，他招了招手，融入黑暗之中。
于是沈墨七只能看了看怀里的爱丽丝，再看了看天上越来越大的暗月船舰，露出苦笑。
“孩子，你是玖璃？....”
一道金色的传送门从沈墨七的身后出现，沈墨七回头看去，发现来的人竟然是他们的学宫长，古秦风。
“我不是，我是沈墨七。”沈墨七摇头。
“哦.....我以为他回来了。”老人的脸上徒增寂寞，“你就是你，我的龙胤，也好，未来有你们，也好。”他连续说了几个也好。
“学宫长，你来的好慢，我们死了很多人。”沈墨七的眼睛没有逃避，他直问道。
“是的..我的错。”老人的手颤抖着，低头揪住自己胸口的衣服，他的头发在一瞬间由黑转成灰白，仿佛老了二十岁。“我来的太晚了。”
“你来的正是时候，哥哥。”一道蓝色的传送门出现，一位带着神性的白发女子，踏着裸足而出。
她斜戴着白色的宗教帽子，披着教袍一般的白色斗篷，在黑暗寒冷的月下红着鼻子，外貌像个普通的玫英漂亮小姑娘。
只有她长长的白色睫毛下萤蓝色的瞳孔和天上的月亮一模一样，在寂寞的黑暗中如原初的皎月一样纯洁，发着光，宣告着她非人的身份。
“你来了，塞莉娅。”老人叹气道。“你还是找来了。可你的目的只有我一人，何须伤害无辜之人呢。”
“人类终究是要灭亡的，早些晚些有什么区别呢。这些都是富贵之人，待到天下巨变之日，人类灭亡之时，「他们」和「我们」，也就没什么区别了，而且在这个世界的结尾，也终究是逃不走的。”塞莉娅的语气有些幽怨，当古秦风用玖华语和她说话时，她也自然的用玖华语回答。
她的声音像个普通的人类少女一样香甜，甚至有些清冷，柔美，口齿清晰。
“开什么玩笑.....”沈墨七怒目直视着她，“杀了这么多人，凭什么长着一脸无辜的人类模样，说着人类语言。”他很想这么说道，他不能容忍人类的敌人用着人类的外貌和语言，伪装的跟人类一样，但他被神威压迫的张不开口。
“你用了少女的样子？就连心性也.....”古秦风苦笑道。
“对，你不是也用了老人的样子吗。”塞莉娅笑嘻嘻回答，“这是我最初和玖璃相爱的样子，那应该是在五千年前吧.....我听下人说这里有古龙的坐标，我就抱着侥幸的心理，在想会不会是他.....”
“可我就知道不是，他不想见我....我们曾经成为了敌人，我走的是古龙之道，他走的是人途。”塞莉娅低下白色的睫毛，惆怅道。
“你们两个没有缘分，还是不见为好。真要见了，怕就是你死我亡的时候了，到时候还是伤了你我之心。”古秦风摇了摇头。
“玖璃的事情以后再说，而你就和我有些缘分了，哥哥。”塞莉娅接着看向沈墨七和他怀中昏倒的，发热的爱丽丝，“这就是你们愿意抛弃家人，守护的人类吗？我始终不明白他们有什么意义。”
“人类是复杂的，邪恶的，污秽的，难以控制的。我见到他们便会联想到恶鬼，令人作呕。”塞莉娅说。
“人类也是单纯的，善良的，守序的，向往自由和尊严，渴望生存的。我愿意把他们抚养成材，福泽人间。”古秦风反驳。
“我不懂，我也不相信。”塞莉娅回答。
“你当然不懂，你也不会懂....你比我们都像龙，在母亲的身上，你继承了最冷血的一部分。”古秦风摇了摇头。
“母亲吗.....”塞莉娅伸手一挥，众人随即进入了她的「领域」之内，不，不如说是「神域」。
那是一个有着硕大月亮的波光湖面。
远处还有一头以蓝色星空为衣裳的大鲸，它浮出水面，喷出星星点灯的泉水。
“生息与繁荣之龙，金龙「神木·农道」，玖华文明的开创者和守护者，吾暗月之神，暗月与庇佑之龙，「塞莉娅·戴安娜拉」在此将你召见。”塞莉娅漂浮在空中，身上那普普通通的白色袍子随着她爆发的神力而飘起。
“你试图躲避我的追寻，在百年前将自己一分为二，可是没有用，我还是找到了你。”塞莉娅笑道。
“你的神域这么小了吗？”神木转头看向周围的环境，“你的「失魂症」愈发严重了吗？”
“肃静。”塞莉娅斥责道。
她伸手，另一个人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那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他眼角皱纹斑斓，耳鬓斑白，沧桑无比。
“爷爷？......”沈墨七在心中喃喃自语。
他正是沈墨七的爷爷，此时被绳索束缚了手脚，正躺在一个断头台下，陷入昏迷。
“爷爷！”沈墨七想大喊，可塞莉娅没有允许他说话，可能她只是想让古秦风在乎的凡人亲眼见证他的死亡。
怪不得修尔如此残忍和冷血，沈墨七终于知道他的冷血继承于谁。
那是非人的，兽性的残忍，只有血脉中流淌的冰冷雪花可以解释。
此时，沈墨七知道，塞莉娅就是他的敌人，全人类的敌人，是一种非人的，残忍的，属于过往的神。
而且据她所说，原来他的爷爷和古秦风是同一个人吗，在百年前一分为二，试图躲避暗月之神的追猎，留下后手？......
沈墨七抿了抿嘴巴，心脏被紧紧揪住般疼痛，他好想再和爷爷说上一句话，哪怕一句。
“吾在此宣判，你们背叛了龙族，不配拥有神名，不配成为母亲的子民，不配继承母亲的道路。”塞莉娅庄严的宣判道。
“母亲想要的...真的是你走的这一条路吗？”古秦风，也就是神木，苦笑道。
可塞莉娅没有理会他的质疑，依旧自顾自的宣判着他的死刑。
“吾在此将你的肉体堙灭，灵魂囚禁，直到母亲归来，世界重归远古秩序的那一天。”塞莉娅唇齿轻启。
“再见了.....哥哥。”
“塞莉娅，也祝愿你能体会到真正的安宁。”
她挥出皓白如月的手臂，断头台随即落下，将沈墨七的爷爷，还有古秦风，两位同是「神木·农道」的人一同斩首。
随着两位老头的头颅闭着眼睛，在冰冷的湖面上滚动，掉不进水下，他们嘴角也变得蓝紫，失去血色。
沈墨七睁大瞳孔。
他找了这么久的爷爷.....就在他的眼前，被那个名叫「塞莉娅·戴安娜拉」的女人，暗月之神....斩首了。
他的恨意永无休止，义愤填膺，快要爆开。
“退下吧，凡人，我累了。”塞莉娅挥手，将沈墨七和爱丽丝逐出神域，她回头，走向寂寞的湖中，徒留一滴泪水洒在空中。
“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我想要让这世界给我一个公平。”沈墨七红着眼睛，看着塞莉娅的白发，消失在那一轮宛如天穹的皓月之下。
塞莉娅就这么走了，一时之间，骑士，天空中的大「门」，船舰，天上的蓝月，诡异的结界，全都消失了。
甚至可以说，除了还留在龙骨山上的雪，这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苦痛良久，沈墨七还是在麻木中把爱丽丝先带回房间安顿了，他用被子给她盖上，再热了一壶水放在旁边，他思来想去，还是写了一张便签留下，然后出门走进白茫茫的一片雪中了。
此时的天也微微亮，天空还在黑暗和黎明的交界线中。雪花开始偶尔反射一丝耀眼的白光，晃的人意乱心慌。
“早上好，将离。”
洛将离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早晨真的冷的厉害，山间清晨的峡风夹着冰雪上滑过的寒风，吹的人脸颊涩疼。
他扭头，看了看自己冻得发僵，骨头生硬的身体，再抬头看了看沈墨七，他正站在树下，为自己撑着一把淡黄色的油纸伞，脸上挂着僵硬，痛苦，茫然。
洛将离挣扎着站起来，但一个不稳又滑倒在地上。他立马伸出手，示意沈墨七别抚他，然后再努力蹭着树站了起来。
“对不起。”洛将离说的第一句话是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沈墨七问他。
“我们侥幸活过一晚，不是吗？塞莉娅已经走了。”沈墨七说。
“你见过她了？”洛将离抬头，他的眉毛还在颤抖，黑色的瞳孔有些迷乱，像是看不清东西。
“对，她的目的只是龙语学宫的学宫长而已，学宫长是她的哥哥，「神木·农道」。”沈墨七把伞收起来，他觉得打伞有些无趣，便和洛将离一起靠在树旁，任由清晨的雪花吹打在脸颊上。
“抱歉....没能救她。”洛将离的眸子扫过了一旁被斗篷盖着，石头压住斗篷边角的艾莉西亚。
艾莉西亚的身体被毛绒绒的白色斗篷盖着，那斗篷显得华丽，精致，是上好的皮毛，但是被路过的风吹的鼓鼓的，如果不是重量偏大的石子压住，估计早就被吹跑了，也不会在此刻发出「嘭嘭」的风鼓声响。
她的白发随着寒风起伏，飘扬，眼皮却沉睡般盖着，还是沈墨七为她合上的，她的脸颊，嘴唇已经苍白冰冷，没有温度，从此也不会再被人喜爱，亲吻，享受不到人间的喜怒哀愁。
她的手还攥着一小块残破的玉，甚至在手上划出了几道血痕。
但在死亡边际，她恐怕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上微不足道的细小伤口吧。
沈墨七鼻子一酸，“你不该救我的，你救她就好了。”
“如果可以，我所有人都想救，但我做不到。”洛将离生平第一次在沈墨七面前红了鼻子，眼泪落下。“我说了我只能带一个人暂时逃避死亡，我怕被塞莉娅知道我就是「洛衣」，我怕失去生命，灵魂被禁锢，失去和她对抗的资本。”
“没事的将离，她也不知道我和「玖璃」有关系，我也不知道我的爷爷，我和你说过的，找了那么久的爷爷，就是神木的化身之一，我的爷爷和学宫长，一起被塞莉娅斩首了。”沈墨七想起昨晚的残忍画面就又恨又怕，让自己全身颤抖。
“我猜过，但我没有证实过，我看见你的第一面就觉得你很像我的弟弟，虽然我这一世没有弟弟，但总是想照顾照顾你。”洛将离苦笑，“但你不需要告诉自己你是玖璃，塞莉娅是一个人，是龙神母亲的孩子，我也是一个人，我未来足以和她对抗，你不需要走和我相同的道路。”
“我可以为这条路放弃艾莉西亚，放弃人性，放弃一个可怜巴巴向往我的小姑娘，但你呢，你能做到吗，你能为了全人类的未来放弃爱丽丝吗？”洛将离问出一个残忍的问题。
“不能吧？毕竟你是一个人，而我是一个没有人性的怪物。”洛将离自嘲道，他的手被自己的指甲抠出血迹，滴在地上的雪白中。
“将离，你的手。”沈墨七近到能感受到他的绝望。
“没事，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愈合的，所以我才被叫做怪物。我连死都死不了，哼。”洛将离把神情藏进长长的黑发里，然后低着头，愈发绝望。
沈墨七拉起他的手，把他的指甲掰开，防止他在自残中不停惩罚自己，“我是做不到，我为了救爱丽丝，放弃了三十八年的寿命，也就放弃了可能的，三十八年与塞莉娅战斗的时间，我是个自私的人，甚至冒着被塞莉娅发现的风险，如果不是学宫长用生命为我做掩护，我现在已经是塞莉娅的月下亡魂了。”
“所以我们两个谁错了呢？”沈墨七哭着问道。“你为了人类的未来，放弃了身边的人。我为了身边的人，甚至可以忽略人类的未来。”
“你说自己残忍，我便说自己自私，我们都一样。”沈墨七抽泣道。
洛将离却打开了他的手，甩到一旁，“我们不一样。”他说。
“我们不一样，从此以后，你就走自己平凡的路，去和爱丽丝结婚，生孩子，找个塞莉娅找不到的地方定居，安稳的过完此生。”
“而我，我自己会和塞莉娅战斗到底，会贯彻自己几千年前的诺言，我愿意为人类的未来而战，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神，是龙，是什么高贵，优雅，居他人而上的东西，我就是我，一个普通的，原以为人类而战的，龙胤。”
洛将离冷冷道，他黑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深邃，幽远，古老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