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诧只是一瞬,本能的反应最真实。
沈凤舒弯弯的眉毛一皱,露出似怀疑似羞愤的神情,手腕用力一甩,挣开周汉宁的手,随即看向玥太妃郑重其事道:“娘娘,您刚刚离宫,身子一定累了吧,不如您先休息一下,王爷这边……我有些要紧的话想说。”
玥太妃看出来了,沈凤舒和自己一样惊诧费解,还有几分不愿。
她居然不愿意?!
玥太妃心情倏忽一变,瞬间从心疼到怨愤,她凭什么还不愿意?
周汉宁料到沈凤舒不会轻易点头,让着母妃出去休息,玥太妃忍着气道:“王爷要三思而行,知道吗?”
“是。”
周汉宁淡淡应了一声。
玥太妃叹息离去,留下满地惆怅。
“王爷方才说的是什么话?什么成亲?”
周汉宁转过身,正好可以看见她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她十分严肃地看着他,语带责备,仿佛他是个胡闹的孩子被她抓个现行。
“有些事早晚要办,择日不如撞日。”
“王爷!”
沈凤舒一脸不可置信:“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方才太妃娘娘眼里都有了泪,王爷何苦要让娘娘伤心?”
周汉宁见她气得偏过头去,抬手捏起她的下巴,扳过她的脸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三日之后都是要嫁的。”
“王爷别犯糊涂了,我不嫁,王爷也不该娶我,咱们说好的……”
周汉宁轻声反驳:“我何时与你说好不娶你了?我对你的心思素来光明正大,毫无遮掩。”
沈凤舒嘴角一沉:“王爷不要让我为难。”
周汉宁收回手,端端正正地坐好:“疼你还疼不过来呢,怎会舍得为难你。你在宫中受了许多委屈,如果我不能一笔一笔地讨回来,那也太窝囊了。”
“成亲就是为了给我出气?”
“是,也不全是。你离了宫,便不能再随意回去。韩朗的事不想查了?”
沈凤舒紧张:“当然要查。”
周汉宁勾了勾唇角:“那就行了,你做了宁王妃,随我来往宫城如入无人之地,办事方便,还能顺带看看皇兄那张丧气憋屈的脸。”
沈凤舒且惊且讶:“就为了这些?”
周汉宁挑眉望她:“这些还不够吗?现在只是刚开始呢。”
好狡猾的说辞。
沈凤舒缓声道:“不行,我不能让太妃娘娘伤心。”
“那你就能让我伤心吗?”
她不应他,似在默认。
周汉宁苦笑一声,低低开口:“就算为了韩朗,你也要乖乖听我的话。”
“王爷不要拿韩朗说事,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当晚,沈凤舒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第二天她比海棠起得还早,换好衣服,敲响了周汉宁的书房。
周汉宁也是一脸倦色,目光沉沉,看着她穿着一身白素,不禁皱眉道:“你要干什么?”
沈凤舒垂眸道:“请王爷跟我去一个地方,无需太多随从,那地方不远……”
西郊云山翠峰,松柏长青累着皑皑白雪。
马车摇摇晃晃,沿着冷冷清清的盘山路往上走,这个季节山上空无一人,连鸟雀儿都躲了起来。
沈凤舒全神贯注地望着窗外,不与周汉宁说一句话,等到了地方,她就喊停。
马车停在半山腰上,前面有几块石头叠成的简易台阶,台阶的上面还有一条弯弯的小路通往松坡下的平地。
沈凤舒转身对周汉宁轻声道:“就在这里,上去就是了。”
他随她一路走,又瞥到她鬓间簪着一只小小的白花儿,当即停下脚步。
她今儿故意这么穿,难道是守丧的孝装。
果然,她引他来到一处无名墓碑前,周汉宁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沈凤舒脸庞雪白,和她身上的衣服一样白,双眸幽幽,望着墓碑道:“我好久没有给他扫墓了。今儿是个难得的机会,希望王爷不要介意。”
她拿出手帕,轻轻擦拭墓碑上的积雪和灰尘,动作轻柔小心,仿佛她摸得不是一块冰冷的石头而是真正的韩朗。
最后,她还将鬓间的白绢花摘下,用素雪掩埋在碑前。
冷风吹过,寒意浸肤,无孔不入。
周汉宁微微恼火的同时又觉得她可恨可怜,稳着声音道:“本王不介意,本王不会为了一个死人改变主意。”
沈凤舒侧头,轻声道:“我知道。”
周汉宁上前一步,站在她的身后,沈凤舒想避开些,却被他钳住手臂,紧紧贴向自己,咄咄逼人。
“我还有话说……”
“说吧,本王听着呢。”周汉宁用另外一只手指了指无名碑:“他也听着呢。”
沈凤舒微微低头,满眼悲怆:“王爷一定觉得我是在故意气你,其实不是。我从前也是个很喜庆的人,爱说爱笑,没受过什么伤也没遭过什么罪,算是平安顺遂的长大了。我和韩朗是青梅竹马,我刚出生的时候,他就抱过我了……小时候我把他当哥哥,比亲哥哥还要好的哥哥,后来我们都大了,心有灵犀的认定对方,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永远不会分离。当年定婚期的时候,韩朗心疼我,不想我早早嫁作人妇,侍奉公婆,没了爹娘宠爱,这才拖了又拖。”
说到这里,沈凤舒微微喘息,稍有哽咽:“亏得他的疼惜,我才没有被牵连获罪,贱卖奴籍。王爷曾经问过我值得吗?为了他的清白,我怎样都是值得的。也许王爷觉得我傻,可我宁愿傻……韩家只是没有了韩白术韩朗,其他人还活着,男丁流放边塞去做苦劳役,女子为奴为婢,此生不得婚嫁。为了他们,我也得查下去……”
“本王说过会帮你。”周汉宁开口,字字掷地有声。
“帮归帮,王爷不能以婚事相逼啊。”
周汉宁眉目阴沉,嘴唇翕张:“你就这么厌恶我吗?”
沈凤舒摇头:“不是厌恶,是怕!”
周汉宁苦笑:“你若怕我,反而万事大吉了。”
沈凤舒轻轻掰开他的手,转身望他,双眸清澈,心平静气:“我当然可以扭捏作态,先推辞再答应。做王妃没什么不好,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有一辈子花不完的钱……可我和王爷都有各自的心愿,装不来痴儿怨女。我不厌恶王爷,我甚至敢说,我沈凤舒和王爷是过了命的交情。”
周汉宁挑眉,诧异:“那你为何不嫁?”
沈凤舒继续说:“因为我和王爷经历了这么多风雨,我不想糟蹋这份义气和交情。想想看,我嫁给王爷之后,无外乎两种结果。一种我们相敬如宾,做对客客气气的夫妻,生几个顽皮的孩子,看似岁月静好,实则渐行渐远,等我人老珠黄,心里还舍不掉韩朗的冤魂,王爷怎能不厌我恨我?还有一种,我和王爷各怀心结,既不能心平气和的过日子,又不能彼此释怀,相安无事,后果无非是两两相怨,嫌隙渐生,到时王爷还会喜欢我吗?还能彼此信任,同甘共苦吗?”